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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官道上,车队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已是深秋时节,路旁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车轮碾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芷趴在车窗边看了一会儿风景,忽然凑到苏衡身边,压低声音道:“哥哥,楚姐姐这次特意跟我们去江南,是不是为了你啊?”她眨了眨眼,带着狡黠的笑意,“你要抓住机会哟。”

苏衡正在翻阅医书,闻言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莫要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苏芷撇撇嘴,“楚姐姐看你的眼神,连陆姐姐都瞧出来了。”她说着,朝另一辆马车努了努嘴。

苏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恰好看见楚月华正从车帘后探出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慌忙别开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轻咳一声,合上医书:“去陪陆姑娘说说话,她这一路似乎心事重重。”

另一辆马车内,陆明璃确实心事重重。

她靠在软垫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自从离京后,她总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追随——那是沈玦派来的暗卫。起初这让她安心,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安心渐渐变成了忧虑。

如今身孕已近四月,虽穿着宽松的衣裳尚能遮掩,但再过些时日,怕是再也藏不住了。到那时,这些暗卫会如何回报?沈玦若是知道了......

她轻轻抚上小腹,感受着那里细微的动静。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却是她与沈玦血脉相连的证明。

“陆姐姐,你看那边的枫叶多红啊!”苏芷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马车,兴高采烈地指着窗外。

陆明璃勉强笑了笑:“是啊,真美。”

苏芷挨着她坐下,忽然压低声音:“陆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我看你这一路总是捂着胸口。”

陆明璃心中一紧,忙道:“只是有些晕车,不碍事。”

“让我哥哥给你把把脉吧?”苏芷热心地说,“他的医术可好了。”

“不必了。”陆明璃连忙拒绝,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见苏芷诧异地看她,她才缓了语气,“真的不必劳烦苏先生。”

苏芷歪着头打量她片刻,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陆姐姐,你是不是和沈大人闹别扭了?所以才会独自去江南散心?”

陆明璃苦笑摇头:“不是的。”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陆明璃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傍晚时分,车队在驿馆歇下。陆明璃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出神。

“陆姑娘似乎有心事?”苏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陆明璃转身,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想家。”

苏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是没有点破:“江南气候温润,对修养是极好的。”

这话说得含蓄,陆明璃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她感激地看了苏衡一眼,轻声道:“多谢先生。”

夜色渐浓,陆明璃回到房中,对着铜镜解开衣带。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再过一个多月,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她轻轻抚摸着微凸的腹部,眼中泛起泪光。这个孩子,她一定要平安生下来。可是之后呢?沈玦若是知道了,会作何反应?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又会如何利用这个把柄?

金銮殿上,秋日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香炉里青烟袅袅,却驱不散殿中凝重的气氛。

礼部尚书张大人手持玉笏,躬身奏道:“陛下,按祖宗规制,该是立储之时了。三皇子殿下德才兼备,在朝中素有贤名,实为......”

“张大人此言差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正是太子太傅林大人,“立储乃国本大事,岂可轻率?老臣以为,当多方考察,从长计议。”

龙椅上的皇帝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众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三皇子宇文铭站在众臣之首,面色如常,唯有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沈玦立在文官一列,身着正一品仙鹤补服。虽是大病初愈,面色尚有些苍白,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锋芒。

“陛下,”刑部侍郎忽然出列,“四皇子殿下闭门思过已近三月。如今漕运案已经查清,主要责任在已伏法的漕运总督。臣以为,是否该为四殿下解禁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瞟向三皇子。

宇文铭唇角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皇帝缓缓捋须,不置可否:“铭儿,你觉得呢?”

宇文铭躬身道:“四弟年轻,难免受人蒙蔽。既然已经思过这些时日,想必也该明白父皇的苦心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暗指四皇子确有过失。几位老臣闻言,都不禁微微蹙眉。

沈玦此时方才出列,声音清朗:“陛下,臣以为四皇子既已受罚,不妨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今江南漕运正值改制之际,若是让四皇子参与其中,既可历练,也能彰显陛下宽仁。”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四皇子台阶,又没直接驳三皇子的面子。几位中立的大臣纷纷点头称是。

皇帝目光在沈玦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笑意:“沈爱卿此言,倒是有理。”

宇文铭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抬眼看向沈玦,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似有火花迸溅。

“既然如此,”皇帝缓缓道,“传朕旨意,即日起解除四皇子禁足。漕运改制一事,就让他从旁协助。”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高呼。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宇文铭在殿外追上沈玦,语气温和却带着刺:“沈首辅真是宅心仁厚,这般为四弟着想。”

沈玦驻足,淡然回视:“殿下说笑了,臣只是尽本分。”

两人对视片刻,宇文铭忽然轻笑一声:“首辅病了这一场,倒是越发懂得为官之道了。”

他拂袖而去,朝服上的蟒纹在秋阳下闪着冷光。

永昌侯府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青灯。沈玦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老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来人。”他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中却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书房角落,躬身待命。

沈玦依然望着窗外,语气平静无波:“七皇子在宫中蛰伏得够久了。传话给德妃,是时候让殿下慢慢在人前显露了。”

黑影微微抬头:“首辅的意思是......可七殿下年仅十岁,按照祖制,未满十五的皇子不在立储之列。此时显露,是否过早?”

“正因不在立储之列,才更要早做准备。”沈玦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三皇子与四皇子相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此时让七殿下适当展露才学,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他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案上一方古砚:“明日太傅考校皇子功课,让七殿下适当显露即可。记住,要慢,要稳。十岁的孩子,该有十岁的样子。”

黑衣人会意:“属下明白。德妃娘娘那边......”

“告诉她,不必担心娘家势弱。”沈玦目光深远,“正因为德妃出身不高,娘家在朝中毫无根基,反而让七殿下更安全。”

这也是他选择扶持七皇子的重要原因。德妃只是地方小吏之女,在朝中全无倚仗。这样的背景,既不会引起其他皇子的忌惮,也不会让皇上猜忌外戚干政。

黑衣人躬身:“属下会叮嘱德妃娘娘,把握好分寸。”

“还有,”沈玦抬眸,目光锐利,“保护好七殿下。”

“属下已加派人手。七殿下每日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查验,太傅也是我们的人。”

沈玦微微颔首,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装帧古朴的《论语》。他的指尖在书封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七皇子宇文玥的生母德妃,与他早逝的生母是表姐妹。当年母亲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嘱咐:“你德妃姨在宫中无依无靠,若有朝一日你能帮衬......”

这句话,他记了这么多年。

“把这个带给七殿下。”沈玦将书递过去,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就说...是我送他的生辰礼。”

黑衣人双手接过书,敏锐地注意到书页间夹着一枚特制的书签——那是调用暗卫的凭证。

“首辅放心,属下一定亲手交到七殿下手中。”

沈玦挥手让人退下,独自在书房中踱步。窗外秋风萧瑟,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些年来,他暗中关照七皇子,既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也是看中了这孩子过人的天资和纯善的品性。

他走到墙边,轻轻推动一个机关,暗格缓缓打开。里面除了七皇子的课业,还珍藏着一枚褪色的香囊——那是他生母与德妃年少时互赠的信物。

“母亲,”他轻抚香囊,低语道,“您放心,我会护好玥儿。”

最上面是一幅七皇子画的御花园海棠,旁边稚嫩的笔迹写着:“愿为海棠,不争春色。”

沈玦轻轻抚过那行字,目光柔和了一瞬。

江南的秋日比京城温软许多,细雨润湿了青石板路,船娘摇橹的声音在河巷间悠悠回荡。

陆明璃站在的小院廊下,望着淅沥的雨丝出神。这一路南下,原本十日的车程,因她身子不便,硬是走走停停了十五日。每到一处驿站,她总要歇上一两日,苏衡虽未明说,却总是体贴地放慢行程。

“小姐,京城来信了。”秋云撑着油纸伞从院外进来,将一封带着湿气的信递到她手中。

信是常青写来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得急切:

“四皇子已解禁,昨日首次上朝。朝堂之上,三皇子一党与四皇子一党争执不下。七皇子前日在太傅考校中对漕运改制颇有见解,圣心大悦,当众赞其‘颖悟’。”

“沈大人近日多在宫中行走,似与七皇子往来甚密。京中局势诡谲,望小姐在江南安心静养,勿念。”

陆明璃的手指微微发颤,信纸在指尖窸窣作响。她早料到京城不会太平,却不想变故来得这样快。

“秋云,”她轻声唤道,“研墨。”

她在窗前提笔,斟酌良久,终是落笔写成了一封家书般的平安信。信中只字未提朝堂风云,只说江南风物,小桥流水,还有院子里那株开得正好的桂花。

“......一切安好,勿念。”最后四个字写得格外轻柔。

信刚送走没两日,常青的第二封信又到了。这次的消息更让人心惊:

“四皇子解禁后频频联络旧部,三皇子则暗中拉拢武将。昨日宫中夜宴,两位皇子在陛下面前已是针锋相对。七皇子近日功课突飞猛进,太傅赞不绝口。”

陆明璃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在院中来回踱步。江南的桂花香得醉人,她却品不出半分甜意。

“小姐可是在担心大人?”秋云为她披上外衫。

陆明璃望着北方的天空,轻声道:“夺嫡之争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他现在扶持七皇子,等于同时站在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对立面。”

“秋云,再去写封信。”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告诉常青,京中消息,三日一报。”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微微隆起的身形在宽松的衣裙下尚且能够遮掩。但再过一两个月呢?

“一旦被人知道我有孕在身......”她低声自语,指尖微微发凉,“这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秋云端着安胎药进来,见她面色苍白,连忙放下药碗:“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陆明璃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些令人心惊的消息。

“我们在江南,怕是待不长了。”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秋云一惊:“小姐何出此言?”

陆明璃目光落在窗外朦胧的雨幕上,“京城那些人的眼线无处不在。若是被人发现我怀孕......”

她没再说下去,但秋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秋云的声音也带上了慌乱。

陆明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手腕却止不住地发抖。

“给常青回信。”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让他打听一下江南可有更隐蔽的住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笔尖在纸上划过,墨迹却因手的颤抖而显得凌乱。她不得不停下笔,深深呼吸。

“小姐......”秋云担忧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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