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粘稠的活物,包裹着返回古镇的陆见。与蛊婆“黑麻”的交手虽然短暂,却凶险异常,精神与体力的消耗远超预期。左肩尚未完全愈合的骨裂处传来隐隐钝痛,右腿的灼伤也在奔跑中微微刺痛。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老蛊婆最后那怨毒的警告和祖祠内愈发活跃的暗流带来的压力沉重。
客栈近在眼前,二楼的窗户透出昏黄温暖的光,在这片被诡异雾气笼罩的黑暗中,像是一座孤岛。陆见能想象出苏半夏此刻正如何坐立不安地等待。他加快脚步,如同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翻窗回到了房间。
“陆见!”
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苏半夏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当她借着灯光看到陆见身上沾染的夜露、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衣物上几处被腐蚀和撕裂的痕迹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伸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小伤,不碍事。”陆见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稳,但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遇到了‘深渊’的一个蛊婆,交手了几下。”
他简略地将遭遇黑麻蛊婆以及祖祠的能量异状说了一遍。苏半夏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在听到祖祠下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能量时,她的脸色也变得和陆见一样苍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黑色石坠。石坠此刻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远处同源力量的呼唤与冲击。
“我们必须尽快拿到碎片离开这里。”苏半夏声音艰涩,“我感觉……很不好,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窗户被轻轻叩响。
陆见警惕地靠近,解析之瞳扫过,确认是夜凰的能量特征后,才将窗户打开。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滑入室内,带来一股夜间的寒气和淡淡的、属于她的冷冽香气。夜凰依旧穿着那身黑色战术服,墨镜已经取下,露出一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艳逼人却带着一丝疲惫的脸。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陆见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我们的‘烛龙’先生今晚玩得挺刺激。”
她的视线随后扫过苏半夏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石坠的手,那抹笑意淡了些,转向陆见,语气变得正经:“说正事。吴傩面找到了,藏在镇子最西头,靠近乱葬岗的一个废弃碾米房里。”
“他情况怎么样?”陆见立刻问道。
“很糟。”夜凰眉头微蹙,“精神几乎完全崩溃,身体也被某种阴邪的能量侵蚀得很严重,生命力在快速流逝。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些破碎的词句,关于‘血傩面’、‘钥匙孔’、‘萝神吃人’……还有‘叛徒’。”
叛徒?陆见和苏半夏心中同时一凛。
“能交流吗?”陆见问。
“几乎不能。他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夜凰摇头,“不过,我用了点小手段,暂时稳定了一下他的精神,或许能问出点东西,但时间不多,而且可能会加速他的……消亡。”
她的意思很明确,吴傩面命不久矣,想要获取信息,可能需要付出最后的代价。
陆见沉默了片刻。利用一个垂死老人最后的精神残渣,这并非光明正大的手段。但眼下形势危急,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带我们去。”他最终做出决定。
夜色深沉,浓雾未散。三人避开主干道,在夜凰的引领下,如同三道鬼魅,穿梭在古镇寂静无声的小巷中。越往西走,环境越发荒凉破败,空气中的腐朽气息也越发浓重,甚至连那诡异的“瘴雾”在这里都显得稀薄了许多,仿佛被某种更阴冷的东西排斥开了。
乱葬岗边缘,一座低矮、垮塌了小半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正是废弃的碾米房。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尸体腐败的淡淡腥臭便扑面而来。
夜凰打了个手势,示意警戒。她率先悄无声息地贴近房门,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对陆见点了点头。
陆见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碾米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投射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农具和杂物,而在最阴暗的角落,一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映入眼帘。
正是白天那个疯癫的老乞丐,吴傩面。
他比白天看起来更加凄惨,头发脏乱如同枯草,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和低吼。
“他体内的侵蚀能量在加速……”陆见的解析之瞳清晰地看到,那股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疯狂吞噬着吴傩面本就微弱的生机。
夜凰走上前,蹲在吴傩面面前,她的双眼之中,那魅惑众生的紫色光华缓缓流转,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吴老伯……看着我的眼睛……别怕……告诉我们,‘血傩面’在哪里?‘钥匙孔’又是什么?”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吴傩面精神世界的狂涛骇浪。
吴傩面浑浊而充满恐惧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夜凰那双魅影之瞳。他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极其脆弱的清明。
“血……血傩面……”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能戴……戴上就……就摘不下来了……它会……会吃掉你的魂……”
他的话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它在哪?”夜凰的声音更加轻柔,带着引导。
“祖祠……萝神像……后面……有个……暗格……”吴傩面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开始再次涣散,恐惧重新占据上风,“……钥匙孔……在……在傩面的……背面……需要……需要守门人的……血……才能……显现……”
守门人的血!果然如此!苏半夏的脸色瞬间煞白。
“叛徒……谁是叛徒?”陆见抓住关键,沉声问道。
“叛……叛徒……”吴傩面的眼神骤然变得激动和怨毒起来,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古镇的方向,“是……是……玉……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即将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突,眼中那丝清明被彻底的血红和混乱吞噬!他体内的那股暗红色侵蚀能量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嗬……嗬……”吴傩面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起来,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如同蚯蚓般疯狂蠕动!一股暴戾、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被彻底侵蚀了!就在这最后关头!而且是被某种预设的机制或者远程操控触发的!
“小心!他失控了!”夜凰脸色一变,猛地向后跃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彻底异化的吴傩面如同野兽般扑向了距离他最近的夜凰!他的手指变得乌黑尖长,带着腥风,直抓向夜凰的面门!
夜凰眼中紫光一闪,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同时数道幽紫色的能量刃凭空出现,斩向吴傩面的手臂!
然而,异化后的吴傩面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常人,他竟不闪不避,手臂硬生生撞碎了能量刃,虽然被割裂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流淌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却丝毫没能阻挡他的扑击!
眼看那乌黑的指甲就要触及夜凰,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切入两者之间!
是陆见!
解析之瞳早已看穿异化吴傩面攻击的轨迹和力量节点!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拧腰,一记精准狠辣的肘击,如同重锤般砸在了吴傩面脖颈侧方的某个能量节点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异化吴傩面的动作瞬间僵直,扑击的势头被打断。但他依旧没有倒下,反而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另一只手如同鞭子般抽向陆见的太阳穴!
陆见矮身躲过,顺势一个扫堂腿,目标是对方因为异化而显得不稳定的膝关节!
“嘭!”
吴傩面重心失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但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他的身体如同充气般急速膨胀,皮肤下的暗红光芒透体而出!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骤然提升!
“他要自爆!”夜凰惊呼!
陆见瞳孔骤缩!解析之瞳清晰地“看”到对方体内那团能量核心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得不稳定!如此近的距离,一旦爆炸,整个碾米房都会被夷为平地,他们三人也绝难幸免!
电光火石之间,陆见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有效的反应!他猛地扑向一旁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的苏半夏,将她死死地护在身下,同时全力催动体内残存的能量,在背后形成一层微弱的防护!
而夜凰的反应同样极快!她双手急速舞动,幽紫色的光芒在身前交织成一道密集的、如同蛛网般的魅影力场,试图偏转和削弱爆炸的冲击!
“轰——!!!”
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狂暴的暗红色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了碾米房内的一切!土坯墙壁在冲击波下如同纸糊般坍塌,屋顶被彻底掀飞,碎木和尘土四处飞溅!
爆炸的核心,一股混乱的精神冲击混杂在能量风暴中,试图侵蚀所有人的神智!
被陆见护在身下的苏半夏,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上方传来,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失聪。但在极度的恐惧中,她手中紧握的黑色石坠再次爆发出那股清凉的、带着“隔绝”意味的力量,形成一个比之前更凝实几分的黑色光罩,将她和陆见笼罩其中,极大地削弱了爆炸的冲击和精神侵蚀。
而夜凰那边的魅影力场在坚持了瞬间后便轰然破碎,她闷哼一声,身体被爆炸的余波掀飞出去,撞在远处残存的一截土墙上,才勉强停下,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受了内伤。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
碾米房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原地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大坑和四处散落的、沾染着暗红色能量的残肢断臂。吴傩面,这个曾经的傩面师,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凄惨,连一具全尸都未能留下。
陆见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从苏半夏身上撑起身。背后的衣服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撕裂,皮肤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估计有大面积的擦伤和淤青,但好在有石坠光罩和苏半夏这个“缓冲”,并未受到致命伤害。
“你没事吧?”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苏半夏。
苏半夏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后怕和吸入烟尘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见扶着她站起来,看向夜凰的方向。
夜凰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死透了,连点残魂都没剩下。对方下手很绝,显然是怕他泄露更多秘密。”
玉……吴傩面最后指向古镇,未能完全说出的那个“玉”字,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三人心头。结合他提到的“叛徒”,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客栈老板娘,玉罕!
是她吗?那个看起来精明市侩,偶尔流露出敬畏,却似乎对镇上事务知之甚详的妇人?她是“深渊”安插在古镇的内应?还是……另有其人?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确认。”陆见眼神冰冷。如果玉罕真是叛徒,那他们之前的行踪和意图可能早已暴露,客栈也不再安全。
“等等!”苏半夏忽然指着爆炸形成的大坑边缘,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陆见走过去,小心地拨开焦黑的泥土,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某种暗沉木质雕刻而成的、异常精致的迷你傩面。这傩面似乎被吴傩面贴身收藏,在爆炸中侥幸保存了下来。傩面的造型与古镇上常见的驱邪傩面不同,表情不是狰狞,而是一种极致的悲伤与痛苦,嘴角下撇,眼角甚至雕刻出了泪痕。而在这迷你傩面的背面,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形状……似乎与苏半夏手中的黑色石坠有几分相似!
钥匙孔!
难道这就是吴傩面提到的,需要用守门人之血才能显现的“钥匙孔”的模型或者信物?
陆见将迷你傩面捡起,触手冰凉,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纯净的、与祖祠古老禁制同源的能量,似乎在抵抗着周围弥漫的深渊气息。
这或许是吴傩面在彻底疯癫和被迫害之前,留下的最后的后手和警示。
将迷你傩面收起,三人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清理了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然后借着未散的雾气,悄无声息地返回客栈。
然而,当他们回到客栈附近时,却发现客栈二楼他们房间的窗户,竟然透出了灯光!
他们离开时,明明已经熄灯了!
陆见心中一沉,解析之瞳瞬间望向那个窗口。
只见窗口之内,老板娘玉罕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冰冷而诡异的微笑,静静地……“望”着他们返回的方向。
她的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颜色暗沉如血、造型狰狞可怖的——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