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郊实验的微弱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被更大的风浪所吞没。陆沉沉浸在对诅咒核心网络的惊人发现中,正欲调整思路,进行更深层次的推演时,一个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震撼了整个天穹朝野。
妖族,派来了使者。
不是大军压境,不是暗中刺杀,而是打着白旗,经由边境守军层层上报,正式递交国书,要求“议和”。
消息传开,举国哗然。
自“星陨之灾”后,妖族与人族便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刻骨铭心的诅咒更是让两族连和平共处的可能性都彻底扼杀。数百年的血腥厮杀,早已将仇恨烙进了两个族群的灵魂深处。议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那盖有妖皇本源气息印记(经多位皇室供奉联手确认,绝非伪造)的国书,以及此刻正被“礼遇”于皇城外驿馆、由三位形态各异却皆气息强大的妖族组成的使团,却又实实在在表明,这不是玩笑。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荒谬!妖孽之辈,凶残成性,言而无信!此必是缓兵之计,或有惊天阴谋!”
“然其国书言辞恳切,提及‘两族久战,生灵涂炭,愿寻共存之道’,甚至愿以‘部分诅咒缓解之术’为礼……或许,妖皇亦感力有不逮?”
“笑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岂可轻信?依臣之见,当立刻斩杀来使,祭旗出征!”
“万万不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若其真有议和之意,我等岂非自绝门路?且听听他们有何说法又何妨?”
争论异常激烈,主战派与主和派(或者说主疑派)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在金銮殿上动起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丹陛之下,那个沉默的身影。
陆沉静立原地,眉头微蹙。金色的左瞳中数据流无声闪烁,分析着国书上的每一个字符、每一缕能量印记;紫色的右瞳则深邃如渊,看不出丝毫情绪。
事出反常必有妖。妖皇前番还发动主力欲置他于死地,如今却突然派使议和?这转变太过突兀。那国书上的气息虽真,但字里行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尤其是“诅咒缓解之术”,这直接戳中了目前最大的痛点,像是最诱人的毒饵。
他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陷阱。但陷阱的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麻痹?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图谋?
“军师如何看待此事?”一位中立的老亲王忍不住开口询问,将难题抛给了陆沉。
顿时,所有争论声都平息下来,目光聚焦于他。连宇文霆和李维也暂时安下了心思,想听听他的看法。
陆沉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妖皇狡诈,不可不防。然,使者既至,拒而不见,徒显我方怯懦。见,自然要见。但需做万全准备。”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一,会面地点定于‘观星台’,此地处皇宫边缘,便于隔离控制,且设有历代加持的监测法阵,可洞察细微。其二,与会人员需严格限制,除必要礼仪官员外,由我、白夜指挥官、以及三位皇室供奉一同出席。其三,会议过程,全程记录,能量波动、精神波动皆需实时监控。”
思路清晰,考虑周全,既保持了警惕,又不失气度。即便是主战派,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宇文霆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本希望陆沉会冲动地直接拒绝甚至喊打喊杀,那样他便可趁机发难。但陆沉的冷静应对,让他只能暂时安下心思,附和道:“军师所言甚是,便依此议。”
他心中却暗自冷笑:见吧,见得越好!正好借妖族之手……
三日后,观星台。
此台高耸入云,由洁白玉石砌成,台上布置着诸多观测星象的古老仪器,四周刻满了繁复的防御与监测符文。此刻,符文尽数亮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高台与外界隔离。
陆沉立于主位,一身玄色军师袍服,神色平静。白夜立于其侧后,银甲熠熠,面无表情。三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皇室供奉则分列三方,闭目眼神,实则灵觉早已遍布全场,锁定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台下,由禁卫军重重把守,气氛肃杀。
时辰一到,空间微微波动,三道身影在礼官引导下,缓缓走上高台。
为首的使者,身形高瘦,类人形态,面容俊美却带着一丝妖异的苍白,穿着一袭绣有暗紫色纹路的黑袍,举止优雅,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后左侧,是一名体型魁梧、覆盖着青黑色鳞甲的壮汉,獠牙外露,眼神凶悍,背负着一柄巨大的骨刃,散发着浓郁的嗜血气息。右侧,则是一位笼罩在淡灰色斗篷中的身影,体态纤细,看不清面容,手中捧着一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玉盒。
那为首的俊美使者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古怪却流畅的礼节,声音温和而动听,竟与人类语言无异:“妖族使者,幽骸,奉妖皇陛下之命,向天穹国执政者,致以问候。愿此次会晤,能成为两族化解干戈之始。”
他的目光扫过陆沉,尤其是在那双异瞳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更深:“这位想必便是名震北境的陆沉军师?果然……非同凡响。”
陆沉微微颔首,并未被对方的言辞所动,开门见山:“贵使远来,不必多言。妖皇陛下欲议和,诚意何在?”
幽骸微微一笑,似乎毫不意外对方的直觉。他侧身示意,那名笼罩在斗篷中的使者上前,轻轻打开了手中的玉盒。
盒中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三枚不断变幻形态、仿佛由纯粹紫黑色光芒凝聚而成的诡异符文,它们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而又莫名吸引的力量。
“此乃吾皇以无上神通,凝聚出的三枚‘诅咒缓和符’。”幽骸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只需将其置于灵脉节点,便可逐渐吸收净化方圆百里内的诅咒怨力,虽不能根除,却可极大缓解两族战士的狂躁之苦,减少无谓冲突。此乃吾皇展现之第一份诚意。”
此言一出,连那三位皇室供奉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三枚符文。诅咒之苦,困扰两族太久太久!若此物为真,其价值无可估量!
白夜的银色眼眸中数据流急速闪过,低声道:“检测到高浓度、高稳定性的诅咒能量聚合体,其结构……前所未见,似乎确实具有某种‘收容’特性。但核心算法无法解析,风险未知。”
陆沉金色的左瞳微微闪烁,同样在飞速分析。这符文的技术路线,与他之前尝试的“信息覆盖”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能量海绵”,强行吸收储存诅咒,但最终如何处理这些被吸收的诅咒?是个隐患。
“仅凭三枚符文,便欲换得和平?”陆沉语气平淡。
“自然不止。”幽骸笑容不变,“吾皇深知,信任需逐步建立。若贵方同意暂时停战,并开放边境三处特定区域进行‘试点净化’,吾皇愿提供更多此类符文,并逐步分享更深层的诅咒奥秘。甚至……”他拖长了语调,目光似无意地扫过皇宫深处,“听闻贵国长公主殿下凤体欠安?吾皇或有一法,可助殿下缓解本源之痛……”
图穷匕见!
对方的最终目标,果然指向了长公主!或者说,是以长公主的伤势为突破口,试图瓦解他们的警惕,甚至可能想近距离接触、探查长公主的真实状况!
陆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妖皇陛下倒是消息灵通。不知是何妙法?”
幽骸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此法涉及吾皇本源之秘,需在特定条件下,由吾皇亲信之人近距离施为方可。若贵方确有诚意,吾皇可再派特使……”
“不必了。”陆沉直接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殿下伤势,不劳妖皇费心。至于议和……”
他目光扫过那三枚诱惑十足的符文,又看向幽骸那看似真诚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贵方的‘诚意’,我们收到了。但和平,非一日可成。这三枚符文,可留下由我方查验。若果真有效,再谈后续不迟。至于开放边境、试点净化……待我方确认符文无害且效果稳定后,再议。”
他根本不给对方深入谈判的机会,直接将皮球踢回,并要求对方先留下“实物”。
幽骸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他没想到陆沉如此谨慎油滑,完全不受诱惑。
“军师果然谨慎。也罢,便依军师所言。此三枚符文,乃吾皇诚意,敬请查验。”他示意那斗篷使者将玉盒盖上,交由一旁的天穹礼官。
“但愿下次会面,我们能拥有更多的互信。”幽骸再次抚胸行礼,笑容依旧优雅,却带上了几分冷意。
使者团退去,观星台上的紧张气氛却并未缓解。
“立刻将玉盒送入最高禁制实验室,进行全方位隔离检测!动用一切手段,分析其能量结构、作用机制以及可能隐藏的后门!”陆沉沉声下令,目光锐利。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符文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妖皇的“礼物”,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然而,就连陆沉也未曾料到,妖皇的狠毒与算计,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那三枚符文,本身或许确实是“真”的,确实能吸收诅咒。
但它们真正的作用,并非缓解仇恨,而是……
像一个精准的坐标信标,一个巨大的能量诱饵。
就在符文被送入实验室,各种检测能量开始对其进行扫描刺激的瞬间——
遥远的北境,那道猩红的光柱猛然剧烈波动!
妖皇本体,通过这三枚与它本源相连的符文,清晰地感知到了它们被安置的最终位置——皇城核心!并且,感知到了那里聚集的、浓郁的人族强者气息与……一道它无比渴望又无比忌惮的、新生力量的气息!
“找到……你了……”
沙哑的低语在深渊中回荡。
下一刻,妖皇凝聚起庞大的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催动了那三枚符文更深层的功能!
嗡——!!!
实验室内,三枚符文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们不再是吸收诅咒,而是开始疯狂地……释放!将其内部储存的、以及隔着无尽空间被妖皇强行灌输而来的、经过高度提纯浓缩的诅咒怨力,如同决堤洪水般,瞬间爆发出来!
同时,一种针对灵魂、放大内心所有负面情绪的诡异力场,伴随着诅咒洪流,席卷而出!
目标,直指整个皇城!
妖皇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议和。
它是要利用这三枚符文,将皇城核心,变成下一个诅咒爆发的中心!让猜忌、恐惧、仇恨在人类最核心的权力中枢彻底引爆!它要在陆沉的家门口,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内耗!
而它自己,则可以隔岸观火,甚至……趁机渔利!
恐怖的紫黑色能量光柱,瞬间冲破了实验室的屋顶,直冲云霄!
皇城上空,天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