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闻锐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也不高:“你看,这就是下城区,一个开不出花的地方。”
“闻姐,他们……”郑观棋努力地组织语言,向这个见多识广的女士寻求答案,“我讨厌这样的他们,但是……”
“但是你又忍不住可怜他们,对吗?”闻锐深褐色的眼睛像厚土,能供参天大树、低矮的小草和娇嫩的花朵生长,“因为我们都知道,造就了这群杂草一样的人的是环境,我们当然会讨厌这些没礼貌的人,但是学过知识的我们更多的是感到悲哀。”对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的悲哀。
“嗯。”郑观棋点头,无精打采。
原来这就是木兰柯说过的、经历过的、爱过的世界,而他才刚刚掀开这个复杂世界的、灰暗的一角。
“真是两颗了不得的玻璃心。”关野嗤笑,但是这也让他稍稍对鸦舟改观——能和闻锐这种理想主义者共鸣的绝对不是混在权利泥沼中的人。
那么,是黎平鹤在利用他?关野蹙眉,瞟了郑观棋一眼,欲言又止,但是看着少年还在沉思的模样,他的情商短暂回归,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关野带着他们一路来到三轮车棚,一个老汉正在三条腿带靠背的木椅子上蜷着,一条腿支地防止残疾的椅子送走他,另一条搭在支地的那条腿上抖动,手里拎着一杆烟枪,偶尔抿上一口,吐出白雾袅袅升空,好不惬意。
手指敲在木棚上发出响声,关野躲开头顶随着振动落下的木屑子:“起来,来活了。”
老头睁开那双浑沌又精明的眼,也没有着急起身,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上哪去?”
“城里。”关野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烟盒皱巴巴的,看起来不甚尊重人,他手上使劲,烟盒被扔到老头怀里,“赌场那些孙子把老子的钱偷了,老子去赢回来。”
老头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从喉咙里带出两声低哑的咳嗽,他终于舍得从自己的瘸腿椅子上起来,把烟揣到口袋,拎起一边的钥匙,和树皮一样皱巴枯瘦的手指着棚子里的三轮,竖起三根手指:“三百。”
“老子不想和老东西讲价,他妈的都是下城区的骗谁呢,三百——三百都够买副棺材给你埋了。”关野冷笑,脏话一串一串往外冒,“少给老子整你那套,240能走吗。”
“这点钱都没有还上赌场,”老头抽了口旱烟,咧开几乎没牙的嘴,无声地笑了,“老头子可没打算坑你,你上回去那车费没有三百也走不掉吧,再省就要被坑喽——”
郑观棋站在关野旁边,看着关野的脸涨红,拳头攥紧,表现的还真像个莽撞的傻子,但是仔细看他的眼睛才能发现,青绿的潭水始终没有掀起波澜。
关野咬牙切齿地说:“走——你最好祈祷你没有骗我,老子手里可是有枪的。”他慌忙地掏出手里的枪,保险栓都没有打开——任然一副脑子空空的小白形象。
“欸,你有枪我也有命,烂命一条——”老头揉揉眼,和唱歌一样咕叨,摸到三轮车的车把,把钥匙插进孔,“人各有命,死这是我的命,死在赌桌也是你的命——”
【关野这是影帝级别的,咱比不了,】郑观棋点评,【怪不得我骗不到他,感情是道行太深了。】
金闪闪肯定了郑观棋的点评,继续接话:【老头说的也没错,攻略博主给的价格也是300起步,关野是直接杀到底价了,这演技真好使。】
【为什么这么贵?】郑观棋挠头。
【因为如果自己去,一层一层下去,花的只会比这多,懂行的都不会自己去,这些人贵的是手里握着的人情网。】
他们坐上了老头的敞篷车,一人一个小板凳,凳子上黑乎乎的,基本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郑观棋小声咕叨:“其实吧,我还是有点洁癖的。”他选择蹲在凳子旁边。
关野撇嘴,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
闻锐也没什么表现,平静地坐下:“以前去实地考察的时候环境比这还差。”她仗着老头耳背,用平常音量说话。
“你们孤立我来着——”郑观棋迟迟没有在板凳上安置自己的臀部,“实在不行我陪你们飞过去吧——”
“你想先被齐修远的领域打出来还是先被齐道平的技能贴脸。”关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哦,”郑观棋点头,“他们好暴力哦。”
“如果都随意使用技能,下城区就真要枪战每一天了,”闻锐摇头,“他们兄弟俩虽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但是这影响了齐道平去玩,所以他们会制止。a区内城不允许使用技能。”
“好潦草的理由。”郑观棋感叹,“居然是去玩吗?”
关野嘲讽:“如果你觉得你能比兄弟俩联手强你可以去试试。”
金闪闪无声尖叫:你嘲讽宿主干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的!
“我明白了!谁拳头大谁有理!”郑观棋欢呼,“好了,现在我就是a区的法,a区的天!”
关野:真是无法理解……
闻锐笑弯了眼。
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被丢到赌场门口的时候,已经下午六七点了,赌场门口广告牌上的彩灯亮起来,顶上的亮灯字已经灭了好几个笔画,来财赌场的“贝”已经失灵,只剩下“来才者场”,乍一看还以为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
郑观棋正在三轮车上站起来活动身体,不得不说老头开车比关野稳多了。
在他做舒展运动的时候,老头只是瞟了一眼,甚至抽空给自己点了根烟——关野扔给他的,他也不管牌子好坏,只要有烟就往嘴里塞:“到了。”
关野面无表情,把钱扔给老头,老头对着光看一眼:“去吧,赌鬼和他的赌注们。”
闻锐听到,回头看了一眼,老头什么都没说,坐上他的老伙计,嘲讽的眼神落在年轻的女人和那个傻子一样的小孩身上,转瞬收回。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喽,他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
赌场里,钱可以是赌注,人也可以是。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说是赌场偷了钱,永远念叨下一次可以赢回来,最后呢?大多数都倾家荡产喽,赌上自己一身的零件,赌上自己的家庭。
他开着他的破三轮,晃晃悠悠地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