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六月,盛夏的暑气开始蒸腾,安澜城内外绿树成荫,蝉鸣聒噪。然而,宸国朝堂之上的气氛,却比这酷暑更加闷热难当。各方战线的消息如同走马灯般传来,好坏参半,局势的复杂程度远超任何人的预料。
最先传来的,是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坏消息。派往西蜀的使团,在进入蜀境后第五日,于险峻的“金牛道”上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装袭击。护卫骑兵拼死抵抗,伤亡惨重,使者苏秦身负重伤,被亲随拼死救出,隐匿于山中,使团携带的国书礼物尽数被劫掠一空。消息辗转传回安澜,已是事发半月之后。
“袭击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山匪!”侥幸逃回的副使在朝堂上泣血陈词,“他们目标明确,直指苏大人座驾!若非护卫拼死断后,苏大人恐已殉国!”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袭击一国使团?是西蜀朝廷授意?是四海商会暗中指使?还是蜀境内其他敌视宸国的势力所为?
赵轩面沉如水,指尖冰凉。苏秦生死未卜,西蜀之行尚未开始便遭重挫,外交破局的希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更令人担忧的是,此举背后透露出的强烈敌意。他强压怒火,目光扫过群臣,声音冷冽如冰:
“传朕旨意:卫尉府立刻遴选精干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潜入蜀境,搜寻苏秦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使团遇袭之事,列为最高机密,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使团因蜀道险阻,行程略有延误。另,着卫尉府会同兵部,动用一切暗桩明线,彻查此次袭击的幕后主使,朕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心中已有猜测,此事八成与四海商会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得到了西蜀境内某些势力的默许或配合。对方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拒绝宸国的外交努力,甚至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就在西线受挫的消息带来的压抑尚未散去之际,北线狼牙隘传来了新的军报,内容却更加令人费解。
大将军李大牛奏报:近半月来,镇北军主力异常安静,不仅停止了所有规模的进攻,连日常的游骑骚扰也大幅减少。斥候冒险深入敌后侦察,发现拓跋雄的黑石谷大营正在大规模扩建,营寨更加坚固,甚至……似乎在修筑永久性的营房和仓库?更奇怪的是,有大量民夫被驱赶着,在狼牙隘以东数十里外的几处战略要地,同时开工修建三座规模不小的土石城寨!看其架势,绝非临时营垒,而是打算长期驻守。
“拓跋雄意欲何为?”李大牛在奏报中疑惑地写道,“若为长期围困,其粮草消耗巨大,河间府新定,供给未必充足。若为进攻做准备,修筑如此多固定据点,反而会拖累其机动性。末将百思不得其解,恐其有更深层图谋。”
北线敌军的反常举动,让赵轩也皱紧了眉头。这完全不像是志在速战速决的拓跋雄的风格。修筑永久性据点,这是要扎根不走了?难道他想通过长期围困和经济封锁,来拖垮宸国?还是说,他在等待什么其他的变数?
坏消息似乎总是接踵而至。南方“归义城”的世子行辕,虽然声势日隆,但也带来了新的隐患。靖安司密报:流亡世子赵铭,在接连获得几股靖南义军投效和数次小胜后,心态似乎发生了微妙变化。他开始不满于事事需经宸国官员“协助”,暗中拉拢一些激进的靖南旧臣,试图组建完全听命于他自己的核心班底,甚至有意绕过宸国,直接与境内某些实力派军阀接触。其麾下新整编的“复国军”,也出现了排斥宸国派出的教官、要求独立指挥权的苗头。
“尾大不掉……”丞相张诚在私下奏对时,忧心忡忡地提醒赵轩,“陛下,赵铭羽翼渐丰,恐生异心。如今其势未成,尚可节制。若待其真成气候,重归南川,届时是友是敌,犹未可知啊!”
赵轩默然。他何尝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但眼下南方局势需要赵铭这面旗帜来凝聚反抗力量,牵制赵瑾和四海商会。此刻若对其强行压制,很可能导致南方战线崩溃,前功尽弃。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考验政治智慧。
而东南海疆,海昌帮的骚扰变本加厉,清远郡守周福疲于奔命,新建的战舰下水速度远远跟不上损失和需求,制海权的丧失让宸国的东南门户持续暴露在威胁之下。
西线外交受挫,北线敌军意图不明,南方代理人心怀异志,东南海疆门户洞开……四面八方的压力,如同无数条绳索,从各个方向拉扯着宸国这艘航船,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宸公府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轩略显疲惫但依旧锐利的眼神。卫尉王老五肃立一旁,汇报着最新汇总的情报。
“……西蜀袭击事件,所有线索都指向当地一个与四海商会关系密切的镖局,但无直接证据。苏秦大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北线筑城之事,已确认无疑。拓跋雄征发了数万河间府民夫,日夜赶工。”
“南方赵铭处,其与‘黑风寨’寨主私下会晤的消息确凿,该寨主乃靖南境内有数的悍匪,拥众数千,桀骜不驯。”
“东南……海昌帮新增了五艘快船,专门袭击我沿海盐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密室内气氛压抑。
良久,赵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有章法。”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危机四伏的方向。
“西线外交受阻,便暂时放下。但情报工作不能停!加大对西蜀朝廷各派系的渗透,尤其是与镇西将军府不和的势力。我们要知道,西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北线,拓跋雄想扎根?好啊!传令李大牛,改变策略!猎骑营停止袭扰,转为严密监控其筑城进度和粮道!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少粮草,能养着大军在荒山野岭里长期对峙!同时,在狼牙隘后方,择险要处,我们也修寨堡!他要耗,朕陪他耗!看谁先撑不住!”
“南方……”赵轩眼中寒光一闪,“赵铭想自立?可以理解,但不能失控。王老五,你亲自去一趟归义城,以犒军为名,带一份‘厚礼’过去。当面告诫赵铭,别忘了是谁在他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他,是谁在助他复国!宸国的支持,不是无条件的!必要时,可以让他手下那几个不安分的人,‘意外’消失几个。但要把握好度,眼下,稳定压倒一切!”
“东南海疆,命周福,收缩防线,重点保障盐场和潜龙湾船厂。新舰建造,优先考虑速度而非威力,先解决有无问题!另,继续悬赏招募敢死之士,袭扰海昌帮沿海据点,以攻代守!”
这一系列指令,核心在于 “稳住阵脚,内部整顿,以拖待变” 。在局面不利、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避免盲目出击,转而巩固自身,清理内部,同时密切监视对手,寻找破绽。
“另外,”赵轩看向王老五,语气凝重,“‘惊蛰’行动,可以开始了。目标,四海商会派驻西蜀的负责人,以及……那个与袭击使团有关的镖局头目。要干净利落,但要留下点……指向明确的痕迹。”
王老五心中一凛,主上这是要以牙还牙,用暗杀手段进行报复和威慑,同时嫁祸于人,制造混乱。他沉声应道:“臣明白!”
命令下达,各方势力再次行动起来。宸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在巨大的压力下,艰难地调整着方向,试图在惊涛骇浪中寻找到一线生机。
然而,赵轩心中清楚,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破局关键,或许并不在战场,也不在暗杀,而在于能否尽快打破四海商会精心编织的这张大网。而这张网的核心节点,究竟在哪里?是西蜀?是靖南?还是……那个神秘的四海商会总会?
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时间,似乎并不站在宸国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