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八月,盛夏的余威炙烤着安澜城,宫殿重檐下的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愈发烦躁。宸国朝堂在经历了七月的惊涛骇浪后,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唯有身处权力中枢的几人方能体会,那平静水面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西线那一丝由苏秦血书带来的微光,并未能驱散笼罩在宸国上空的厚重阴云,反而照出了前路更多的险礁。
宸公府书房,冰鉴散发的凉意已难抵消空气中的凝重。赵轩屏退了寻常议事的臣工,只留下丞相张诚、卫尉王老五与兵部尚书等寥寥数位心腹。巨大的疆域图铺陈在眼前,西蜀的崇山峻岭、北境的连绵壁垒、南疆的纷乱版图,以及东南沿海那一片被特意标注的区域,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不能再如此被动接招了。”赵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拓跋雄筑城,意在困死;赵铭离心,所求自立;海寇锁海,断我外援。这一切纠葛背后,都晃动着四海商会的影子。此獠不除,宸国永无宁日。”
张诚面露忧色:“陛下,四海商会根系深植各国,富可敌国,若与之正面冲突,恐……”
“非是正面冲突,”赵轩打断他,指尖重重落在西蜀的位置,“而是攻其必救,乱其方寸。苏秦用命换来的情报,点明了西蜀朝堂对商会并非铁板一块。此处,便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
他转向王老五,目光锐利如刀:“西蜀丞相疑惧,镇西将军主和?那我们就让这疑惧生根,让这‘和’议难成!卫尉府潜伏在西蜀的所有力量,全部启动!首要之务,将商会‘西进计划’中那些苛刻条款——垄断蜀锦盐铁、引入外部武力护航等, ‘不经意’地泄露给丞相府及其关联士族,尤其是那些看重蜀地本土利益的旧族。其次,在锦官城散播流言,就说镇西将军与商会密约,欲借商会财力清除异己,独揽兵权。其三,设法联络西蜀国内受商会挤压的中小商贾,许以未来通商之利,鼓动他们向朝廷陈情,反对商会独大。”
“此计行险,”王老五沉吟道,“若尺度拿捏不当,恐引火烧身。”
“险中求存!”赵轩断然道,“商会能在西蜀兴风作浪,倚仗的无非是财力和与镇西将军的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西蜀内部点燃一把火,让朝廷猜忌将军,让士族抵触商会,让商贾心生怨怼。只要西蜀自乱,商会失去依凭,其‘西进’图谋自然瓦解,甚至可能被迫收缩。届时,北线压力可缓,南方变数增多,我宸国方能赢得喘息之机!”
这是一招直指要害的“围魏救赵”,意图从根本上动摇四海商会的战略布局。
“臣,领旨!”王老五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其中关键。
然而,战略的落定并未带来片刻轻松,北线狼牙隘最新的军报,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了眼前的烽火硝烟。 大将军李大牛的奏报详细描述了镇北军堡垒区的进展——寨墙高厚,箭楼林立,仓储俨然,甚至开辟了菜畦,一派要永久驻扎的架势。更令人不安的是,拓跋雄的帅旗已移至最大的城寨,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将北岭东麓变成一根插在宸国咽喉的毒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陛下,敌此举,看似偃旗息鼓,实则其险恶远胜刀兵。若任其扎根,北疆永无宁日。然我军若主动攻坚,必是尸山血海,正中其下怀。”兵部尚书诵读着奏报,语气沉重。
赵轩凝视沙盘上那三个刺眼的标记,沉吟良久。“传令李大牛,敌变我变!与其劳师远征,徒耗兵力,不若同样深耕固守。狼牙隘后方险要处,增筑军堡,形成掎角之势,屯田积谷,训练精兵。他要耗,朕便陪他耗!看谁的民力先枯,谁的军心先溃!同时,猎骑营改变战术,向东延伸活动范围,专司袭扰其粮道工料运输,焚毁物资,迟滞其进度,要让他的‘巢穴’,永无宁日!”北线的战事,已从明面的冲杀,转入了更为残酷的国力与意志的比拼。
就在北疆烽烟暂转为沉闷对峙之际,南方归义城传来的消息,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卫尉府的密报显示,世子赵铭在获得宸国持续援助、麾下“复国军”初具规模后,与本土势力“黑风寨”的往来愈发密切,其核心圈子里,宸国派去的官员影响力似乎在悄然下降。更有迹象表明,赵铭正试图绕过宸国,直接与靖南境内几股较大的割据势力接触。
“陛下,赵铭羽翼渐丰,恐生异心。如今他尚需倚仗我国,故表面恭顺。若待其坐大,重归南川,届时是友是敌,殊难预料。”张诚再次提醒,忧心忡忡。
赵轩眼中寒光一闪。扶持与制衡,这把双刃剑必须小心挥舞。“继续支持,但需加以节制。军械供应,尤其是重器,控制节奏。靖安司要加强对赵铭及其核心圈子的监控,尤其是与‘黑风寨’等势力的勾结。若发现其有不臣之举,可先斩后奏,清除隐患,但务必干净利落,不落人口实。另外,”他顿了顿,“可在靖南境内,暗中支持几股与赵铭不甚和睦的义军,使其相互牵制,不致一家独大。”
正当赵轩全力运筹,试图稳住北线、控住南疆、破局西蜀之时,一场来自经济领域的无声打击,已悄然降临。 这一日,治粟内史周福急匆匆求见,面色凝重至极:
“陛下,祸事!近日从南方经靖南转运的药材、稻米,以及东海郡采购的食盐,价格飞涨,且有价无市!多家长期与我国交易的商号,突然以各种理由推迟甚至取消交货!臣多方查探,背后皆有四海商会操纵的痕迹!他们这是要对我进行经济封锁,断我物资,乱我国本!”
赵轩心中一沉。商会终于动用了其最犀利的武器——资本与商业网络。这一手,比刀兵更隐蔽,也更毒辣,直接动摇宸国的生存根基。
“查!严查是哪些商号在捣鬼!边境商队,加强盘查,严防奸商囤积居奇!”赵轩下令,随即深吸一口气,深知光堵不行,“丞相,即刻清查国内粮盐仓储,严格控制流出,优先保障军需。户部发布告示,提高本国粮盐收购价,鼓励垦荒增产。此外,”他目光投向东南,“我们的船队不能总缩在港内!命清远郡水师,组织敢死船队,设法绕过海昌帮封锁,向北联系‘胶东’商帮,或向南寻找‘闽越’海商,不惜代价,开辟新的贸易渠道!必须打破这条经济绞索!”
经济的烽烟已然升起,宸国能否在四面楚歌中,顶住这来自商业领域的致命一击,前景未卜。
安澜城的这个秋天,注定要在外交的博弈、军事的对峙、内部的制衡与经济的绞杀中,艰难前行。赵轩立于权力之巅,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压力。破局之谋已定,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西蜀的火种能否点燃?经济的困局如何破解?这一切,都等待着时间与智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