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轻咳两声,掩去眼底戏谑的笑意,一脸严肃道:“我们方大人来之前可是了解过的,你这采莲庄已经陆陆续续有三位新娘丧命于此了。”
方多病闻言一甩衣袖,挺直腰板,刻意压低嗓音。
“没错,本少爷......”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清了清嗓子,端起官架子,“本大人以为一次是意外,连着两、三次,就很可疑了,必须要查!”
方多病这番做作姿态引得一旁双臂抱胸,斜倚在廊柱上的笛飞声直翻白眼,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他瞥了眼同样在装模作样的李莲花和一旁眼底全是纵容的李寻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李莲花对笛飞声嫌弃的态度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看着郭乾,只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方多病浑然不觉周围人情绪的暗涌,继续摆出上位者的架势,对面前的郭乾道:“郭庄主,你且将这几年的事详细说来听听。”
郭乾在几人视线的威压中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这些事我本不想再提,既是方大人问起,也只好从命......”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哽咽:“鄙人发妻因病早逝,十年前我本想娶一房续弦,不曾想新婚当晚,新娘意外落水溺死。七年后我又娶了位续弦,可竟然发生了同样的惨事......”说到这里,他双手微微发抖,“唉,所以我从此就决定不再娶妻,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犬子娶妻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郭乾突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真不知我们郭家是作了什么孽啊!”
方多病眉头紧锁,想起案卷中提到的细节,继续追问道:“听闻三个新娘子都是穿着同一件嫁衣死的?”
郭乾闻言一愣,似乎被这问题刺中了痛处,低头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厅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莲叶的沙沙声。
这时,李寻渡却敏锐地注意到站在角落的姜婆婆的异常反应。
她在听到嫁衣时突然浑身一颤,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她缓步走近,声音放缓,带着刻意的温和:“姜婆婆应该在采莲庄不少时日了吧,可是有这么一回事?”
突然被提及的姜婆婆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头,眼中恐惧更甚,嗓音带着微微颤抖:“是嫁衣杀人!是鬼!她们都是穿着石榴裙溺死在莲池中的!\"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那个嫁衣上有怨鬼!有怨鬼!”
“闭嘴!”郭乾厉声喝道,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姜婆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立刻噤声,惶恐地退到阴影处,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消失不见。
郭乾转向方多病,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小镇上的人总爱嚼舌根,才以讹传讹。”说着叹了口气,面上全是无奈,“也正因为如此老夫才没把丧事对外张扬。”
方多病与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想来郭庄主也不信这什么怨灵之说了,只是相差这么多年,不知为何三个新娘还会穿着同一件嫁衣?”
郭乾见他们没再追着说嫁衣有鬼,神色稍缓,解释道:“在下祖上乃是苗人,这石榴裙嫁衣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自是每代子孙娶亲都要继续传的。”
方多病闻言点了点头正欲继续追问嫁衣细节,却被一旁早已不耐的笛飞声冷声打断。
“人怎么死的我不感兴趣。”笛飞声目光如刀直刺郭乾,右手已按在刀柄上,“我是来找人的,告诉我狮魂是不是在这?”
厅内温度仿佛骤降,气氛一时间冷凝。
方多病心头一跳,暗道不好,这莽夫怎么如此直白!他焦急地看向笛飞声,却只得到一个冷漠的侧脸。
郭乾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狮魂?狮魂是何人?”
笛飞声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杀气凛然:“他右手有六指,身上被烧伤过,因此相貌奇丑。这么说你可有印象了?”
“阿飞!”方多病忍不住低呼,想要上前拦住他,却被李寻渡先一步拦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被笛飞声威逼的郭乾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太师椅扶手:“我从未见过什么六指之人,不知阁下为何这么问?”
笛飞声冷笑一声,右手拇指已将刀推出鞘半寸:“你当真不知?最好想想清楚!”
寒光乍现,郭乾面色发白,喉结上下滚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孽障、你们竟然在此——!”
一个尖锐如戏腔的声音骤然炸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倒立着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满头乱发垂地,身上胡乱套着件戏服,双腿在空中乱蹬,逼的厅内众人纷纷躲闪。
“二叔!别闹了!”一个年轻人慌张追入。他伸手去拉那倒立之人,却被对方灵活地甩开。
那被称作二叔的人一个翻身跃上厅中红木圆桌,翘起兰花指:“你看,这朵莲花真美啊~”声音尖细婉转,竟真有几分名伶风范。
未等众人反应,他又突然转向,粗着嗓子喝道:“哒,你跑不掉了,跑不掉了!”这次却是武生做派,仿佛一人分饰两角。
郭乾脸色铁青,威严的目光射向那个年轻人:“郭祸!不是说好要你看住你二叔,怎么让他跑到这来了,没见有客人在吗?”
年轻人被呵斥时下意识停下,李莲花几人才看清他的面容。
郭祸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带着怯懦。
他立刻低头认错,声音细如蚊呐:“对不起,父亲。是我的错,我一会自去领罚......”
“要你看好你二叔,怎么让他跑到这来了,没见有客人在吗?”那疯子突然叉腰,惟妙惟肖地模仿起郭乾的语气和神态,连那威严中带着厌恶的眼神都学得八九不离十。
郭祸赶紧上前拉住他,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郭乾脸上肌肉抽搐,面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水来,强压怒火向众人拱手:“各位见谅,此乃舍弟郭坤,少时得了场怪病所有些疯癫,失礼了。”
他又指了指郭祸,“这是犬子郭祸。”
郭坤的疯癫表演还未结束,郭乾这边话落,他就忽然站定,整了整并不存在的衣领,学着郭乾方才的神态和语气。
“各位见谅——”
他先是对着空气拱手,然后突然转向郭乾,手指一点,“此乃舍弟郭乾,少时得了场怪病所以有些疯癫,失礼了。”又转向郭祸,挤眉弄眼,“这是犬子郭祸。”
郭乾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郭祸则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憋笑。
郭坤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又自顾自演了起来。
他忽然扭捏作态,如受惊的闺阁女子般捂住脸尖叫:“啊——”声音尖细刺耳,在厅内回荡。
转眼间他又变作男子模样,怒目圆睁,拍案喝道:“呔!叫我颜面何存!”活脱脱是戏台上的花脸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