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京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中的刀在泥地上戳出沉闷的声响,几乎要抵到笛飞声眼前。
刘如京冷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寒意,“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笛飞声眨了眨眼,长睫上沾着些海沙,眼神依旧空茫。
他动了动被铁链锁住的手腕,铁镣与柱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动作里带着一种全然的陌生与警惕:“我不知道。头很痛……什么都想不起来。”
刘如京盯着他看了半晌,独眼里的恨意渐渐被疑虑取代。
他见过笛飞声杀人如麻的狠戾,见过他与李相夷对峙时的孤傲,却从未见过这般……干净得像张白纸的眼神。
“装疯卖傻?”刘如京哼了一声,将水壶重重顿在桌上,水花溅出几滴,“堂堂金鸳盟盟主笛飞声,竟也会用这种伎俩?”
笛飞声只是看着他,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垂下眼:“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名字。我只记得我要找一个人……”
刘如京沉默了。
茅屋外头,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一波波涌进来,混着檐角漏下的风声,显得格外寂寥。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四顾门,有个小兄弟被仇家打坏了头,醒来后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只会对着天上的云发呆。
门主之前经常说他傻得可爱,可他……最后也死在了金鸳盟手里。
刘如京握着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气。
“找一个人?”他声音发哑,独眼里又腾起几分恨色,“你笛飞声一生孤傲,眼里除了李相夷,还会有谁值得你去找?”
刘如京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这世上于你而言,还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事吗?当年你和门主在东海决战,刀刀往死里逼的时候……”
他猛地将刀往地上一戳,刀尖深深扎进泥土,震起细小的尘灰。
“若不是你,门主怎会坠海?若不是金鸳盟,我这只眼,我那些兄弟……”
话没说完,他忽然住了口,独眼里的恨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渐渐沉淀为一片浑浊的哀伤。
他重新坐回木椅上,却再没了之前的凶狠。
独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恨,有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若是笛飞声真的失忆了,那他这些年的恨,算什么?
那些死在他刀下的兄弟,又该找谁去讨公道?
————
天刚蒙蒙亮,东海的雾气还没散尽,刘如京住所附近有两道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随后,灵渡阁设在东海的暗桩的信鸽朝元宝山庄飞去。
商隐收到信时,正和石水在百川院的旧卷宗里翻找南胤后裔的线索。
展开信纸只扫了一眼,她脸色骤变,指尖捏着纸角微微发颤。
“怎么了?”石水见他神色不对,凑过来想看,却被商隐避开。
“石院主先忙,我去趟阁主那里。”商隐语速极快,将信纸揣进怀里便往外走,步履匆匆,连平日里温和的语调都染上了几分急意。
她赶到李寻渡的房间时,李莲花正在替她换手掌的药。
见商隐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李寻渡示意李莲花先停手,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商隐反手带上门,压低声音:“阁主,东海那边传来消息,刘如京在渔网里捞到了一个人。”
“刘如京?”李寻渡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看向李莲花。
刘如京是当年四顾门的旧部,性子最是执拗。
当年四顾门改组为百川院,他当众摔了腰牌,说什么“门主出事了,一个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一个人替门主守住这份家业。什么江湖刑堂百川院,什么四顾门。在老子眼里,狗屁都不是”。
话糙理不糙,他的江湖正义只认李相夷一人。
转头刘如京便离开了京城,此后便在东海以捞尸为业。
灵渡阁成立后,她特意让人留意他。倒不是为了什么线索,只是李寻渡知道,他这些年在东海,是为了等一个人,一把剑。
李莲花指尖还捏着沾了药的棉布,动作却停了下来,听到熟悉的名字,他自然不可避免的想到之前,只是他将情绪隐藏的更好。
“他捞到了谁?”
商隐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名字:“是笛飞声。”
李莲花闻言惊讶:“阿飞?他怎么会在海里?之前他突然消失,我还以为是他回了金鸳盟。”
“笛盟主确实是回了金鸳盟,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是中了角丽谯的计……”商隐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据暗桩观察,笛飞声似乎……意识不清,像是失了忆。”
“失忆?”李寻渡心头一震,下意识坐直了些,掌心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她却浑然不觉,“是角丽谯?”
商隐点头:“暗桩说,刘如京发现他时,他腰间佩刀还在,人却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出。刘如京认出了那把刀,已经把他捆起来了。”
李莲花将棉布放回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眸色沉了沉,“我去一趟东海。”
李寻渡闻言坐直:“我跟你一起去东海。”
“不行。”李莲花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
他重新拿起药布,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继续为李寻渡包扎那只受伤的手。
“你的伤还没好全,东海潮湿阴冷,于你恢复不利。”他抬眼,目光深邃。
李寻渡张了张嘴,最终在对方沉静却坚持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她明白李莲花的顾虑是对的。
“那……”
“方小宝!”李莲花扬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竖着耳朵的方多病和燕敖立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在呢!李莲花,是不是要去东海救阿飞?”
“收拾东西,你们俩随我去东海。”李莲花言简意赅。
“好嘞!”方多病二话不说,转身拉着燕敖就跑。
“我带着燕敖和方小宝去,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李莲花利落地替李寻渡包扎完毕,站起身,对商隐道:“劳烦商隐姑娘照看好阿渡。东海之事,我会处理。”
商隐郑重颔首:“李神医放心。”
李莲花深深看了李寻渡一眼,那眼神里有安抚,也有让她安心休养的坚持,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素色的衣衫上投下明暗的光影,背影依旧清瘦,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