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的事告一段落时,窗外的日头已斜斜挂在天边,染上了一层昏黄。
苏小慵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李大哥,方大哥,时辰不早了,我和关大哥就先回去了。”
关河梦亦颔首,向李莲花和方多病告辞,两人不多停留,很快便出了莲花楼。
莲花楼本就不大,住下李莲花和李寻渡已显局促,商隐和燕敖见状,也顺势起身。
“阁主既已休息,我与燕敖也先告辞了。” 商隐说道,目光扫过桌上残留的茶渍,又瞥了眼二楼的方向。
李莲花看了眼二楼,抬手想留商隐他们:“都到饭点了,不如就在这儿吃点?”
话音刚落,燕敖便断然摆手,脸上露出几分警惕:“不必不必,方少侠跟我提过李神医的厨艺,心意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商隐往外走,“事还没办完,我们先行一步。”
方多病在一旁看得直乐,又怕李莲花瞪自己,忙打圆场:“商隐你们不是还有事吗,快走,快走!”
李莲花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几人相继离开,莲花楼里霎时安静下来,一楼只剩下他和方多病、笛飞声。
方多病正想说些什么,楼梯处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李寻渡从二楼走了下来。
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慌乱,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平静,眉眼间那层翻涌的情绪被妥帖地收了起来,仿佛先前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只是一场错觉。
她甚至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常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一丝不乱,整个人看起来一如往常的清冷干练。
她步履平稳,一如往常的和李莲花他们打招呼,然后目不斜视地穿过厅堂,径直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阿渡?”
李莲花看着她这副平静得近乎刻意的模样,心头那点担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沉甸甸地坠着。
他忍不住出声唤她。
李寻渡的脚步顿了一瞬,极其细微,若非李莲花一直紧紧盯着她,几乎难以察觉。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侧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莲花脸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像蒙了一层薄雾,隔绝了所有的探究。
“嗯?”
李寻渡的声音也是惯常的清越和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我去做饭。”
短短四个字,陈述事实,毫无情绪。
李莲花看着她这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心头那股烦躁更甚。
他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关切:“你伤还没好全,需要多休息。晚饭我来弄就好,你回房歇着。”
说着李莲花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带着点无奈的自嘲,“虽然可能……不太好吃,但总归能填饱肚子。你就别劳累了。”
李寻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眉宇间的担忧清晰可见,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真诚的关切。
这目光,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她刚刚强行封闭的心房。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涟漪。
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无波的深潭。
“无妨。”李寻渡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我的伤已无大碍,做些简单的饭菜不碍事。花……你歇着吧。”
说完,李寻渡不再给他任何阻拦的机会,果断地转身,步履平稳地踏进了厨房。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李莲花的视线,也隔绝了厅堂里的光线和声音。
李莲花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深锁。
她这副若无其事、甚至和平常没有任何异样的平静模样,比刚才的反常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太正常了。
正常得刻意。
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眼底翻涌着痛楚和自厌的人,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方多病凑过来,看看厨房门,又看看李莲花凝重的脸色,小声嘀咕:“李姐姐看起来没事了啊?刚才可能真的只是累了或者伤口不舒服吧?”
笛飞声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厨房门,语气平淡:“她好像在躲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莲花耳中。
李莲花没有反驳,只是心中沉甸甸的。
笛飞声的话,同样是他最深的疑虑。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声音。
是切菜的声音。
笃、笃、笃……
节奏平稳,力道均匀,有条不紊。
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比平时更加稳定,仿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把菜刀和砧板之上,心无旁骛。
可李莲花听着这规律的声音,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大。
他太了解她了。
阿渡做饭时,偶尔会因为思考事情而微微走神,刀下的节奏会有极其细微的停顿或变化。
但此刻,这声音里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没有任何属于“李寻渡”的鲜活气息。
仿佛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只是一个完美执行任务的躯壳。
李莲花站在厨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平稳得令人心慌的切菜声,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要推门进去,想要问个清楚,想要拂去她眼底那层让他心慌的薄雾。
但他又怕自己的唐突,会让她筑起更高的心墙,彻底躲进那个他无法触及的角落。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宇间的担忧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楼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刻意营造的平静而变得凝滞沉重。
方多病看看李莲花,又看看笛飞声,再听听厨房里那规律得有些诡异的声音,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挠了挠头,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笛飞声则依旧靠着门框,目光锐利,若有所思。
厨房内,李寻渡背对着门,手中的菜刀稳稳地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的动作精准而流畅,每一个步骤都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是如何的兵荒马乱。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食材上,不去想门外那道担忧的目光,不去想笛飞声那声“主人”,不去想苏小慵那句“未婚妻”,更不去想乔婉娩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眸和李莲花微红的眼眶……
所有纷乱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像将滚烫的熔岩硬生生封进冰冷的寒铁之下。
她必须维持这份“正常”。
这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那点刚刚萌芽、又迅速被浇灭的妄念的方式。
也是她唯一能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