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脚下一滑,左腕布条渗出的血在雪地上画出一道断续的红线。每走一步,掌心的铃纹就抽搐一次,像有根铁丝在皮下拧动。他没停,白螭在前头开路,冰刃劈开风雪,寒气扫过他的脸颊,却压不住体内那股往上冲的热流。
布条快绷不住了。血从缝隙里钻出来,在雪上凝成小小的花,又立刻被风吹碎。他知道再往前,这具淬体境的壳子就要裂了。
萧沉渊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不紧不慢,像在看一场早排演好的戏。
“你走得了多远?”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你腕上的纹,心口的链,连血里的火——哪一样,不是我替你烧过的?”
江尘没回头。他咬住牙关,舌尖抵着上颚,压住那股想喷火的冲动。七只瓷瓶在腰间轻响,毒粉在瓶底打转,只等他一声令下。可他知道,现在撒出去,只会让白螭先死。
白螭突然顿住脚步,冰刃横在身前,寒光扫向后方。
萧沉渊站在三丈外,月白长袍沾了雪,黑洞纹在风中微微起伏。他抬手,缓缓撕开胸前衣襟。
江尘瞳孔一缩。
那肩头的纹路又浮现了——血色莲纹从锁骨蔓延至心口,边缘带着焦黑的裂痕,像是被什么烧过。那形状,和他左腕的刺青,一模一样。
“看清楚了。”萧沉渊低笑,忽然抓住江尘持刀的手,猛地往自己胸口按下去。
刀尖破皮,黑气从伤口涌出,缠住刀身,像活物般往江尘手上爬。他想抽手,却被那股力死死拽住。
“玄阴灵脉。”萧沉渊盯着他,眼尾朱砂痣红得刺目,“你烧毒火,封修为,藏千年——可你血管里流的,是我替你挡下的反噬。每一道裂痕,都是你前世死一次,我替你活一次。”
江尘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那黑气顺着刀身爬上来,钻进他的经脉,和体内的魔骨共鸣。七煞毒火在心口翻腾,像要炸开。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腕布条上。毒火腾起,试图压住那股冲上来的灵气。可火刚燃起,就变了方向——冲着白螭的冰刃卷了过去。
“你干什么!”白螭怒吼,挥刀格挡,可火焰缠上刀身,冰刃瞬间熔断,化作一滩黑水。
江尘僵住。那火不是他控的。它自己动了,像有意识,像在护主——护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被烧过千次的“本体”。
白螭盯着他,眼里头一次有了怀疑:“这火……不是你的?”
江尘没答。他低头看掌心,铃纹正剧烈跳动,和萧沉渊腕上的印记同频。那频率越来越快,像两颗心在互相撞击。
突然,萧沉渊腕间的摄魂铃飞了出来,悬在半空,铃身无风自动。
铃音一响,江尘体内灵脉倒转。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淬体境的伪装像纸一样被撕开,玄灵体的气息冲天而起,震得雪地炸开一圈白痕。
白螭后退半步,冰刃残柄横在胸前。他没再攻,而是死死盯着江尘——像在看一个突然陌生的人。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沉。
江尘没看他。他盯着萧沉渊,盯着那还在冒黑气的伤口,盯着那条缠着刀身的链。他知道,现在逃不了了。修为暴露,身份崩解,连白螭都开始怀疑他。
可他不能乱。
他缓缓抬手,不是去拔刀,而是反手一推——把刀往萧沉渊心口送得更深。
“你替我挡反噬?”他声音冷得像冰,“那你怕什么?怕我活下来?怕我不再需要你替死?”
萧沉渊嘴角溢出黑血,却笑得更开:“你以为我在怕你?我在怕它。”他抬眼,看向半空中的摄魂铃,“每一次轮回,它都要一个祭品。上一世是你被推入炼魂炉,这一世——是我替你烧魂。”
江尘盯着他,忽然冷笑:“所以你是自愿的?自愿被天道抽魂,自愿替我死?”
“不是自愿。”萧沉渊低语,“是必须。你忘了,我们是一体的。你死,我亡。你逃,我替你扛。可你若觉醒……它第一个灭的,就是我。”
话音未落,地面轰然裂开。
一道残影从地底爬出,半张青铜面具碎裂,露出半边焦黑的脸。那眉骨的轮廓,和江尘左脸一模一样。
是血衣侯。
他只剩半截身子,黑红劲装破烂不堪,歃血刀断在胸口。他扑向萧沉渊,喉咙里挤出嘶吼:“三王爷,您不能再献祭了!上一回……您魂魄已碎七次!再献一次,您就真的没了!”
萧沉渊看着他,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你早就该死。”他声音轻了,“天道的监察者,不该有名字,不该有记忆。可你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背着我走过雪原。”
血衣侯身体一颤,面具下的眼珠死死盯着他。
“所以你反了?”江尘忽然开口,“你不是天道的爪牙,你是……他的人?”
血衣侯没看他。他只盯着萧沉渊,声音沙哑:“我无名无姓,只知使命。可您每世替他受劫,我都看得见。您烧魂,您碎魄,您被炼上千次——可您从没恨过他。”
他抬起手,指向江尘:“您护他,哪怕他亲手推她进火炉。”
江尘心头一震。
萧沉渊却笑了。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血衣侯残破的面具:“你走吧。这一世,我不需要你再守了。”
血衣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身体已经开始消散。灰烬随风卷起,最后半片铭文落下,上面刻着三个字:监·三·无名。
风停了。
江尘站在原地,掌心的铃纹还在跳,可节奏慢了下来。他低头,看自己左腕——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莲花刺青在底下若隐若现。
白螭站在不远处,没再靠近。他握着断刃,眼神复杂。
江尘没看他。他盯着萧沉渊,盯着那还在冒黑气的伤口,盯着那条缠着刀身的链。
“既然我们同源。”他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那你怕的,究竟是什么?”
萧沉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摄魂铃悬在半空,铃音骤停。
江尘缓缓松开刀柄。
刀身从萧沉渊心口滑出,坠地,溅起一蓬雪。
他抬起手,掌心血纹与铃纹同频跳动,七煞毒火在周身凝成一层不稳的黑焰。风卷起他的衣角,内衬的血色莲纹在幽光下一闪,和萧沉渊袍上的黑洞纹,隐隐呼应。
萧沉渊盯着他,眼尾朱砂痣突然裂开,一滴血滑下来。
江尘没动。
他只是看着他,像在看一面镜子,看镜子里那个被烧了千年、却始终不肯死的人。
雪风卷过,吹散了最后一缕黑气。
江尘的左手缓缓抬起,指尖离心口只剩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