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还在落。
江尘站在火熄后的焦土上,左眼血瞳像被针扎了似的抽痛。他抬手按住眼皮,指尖沾了血,是自己的,也是从天上滴下来的。那火已经烧尽,苏蘅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右眼金瞳的光几乎熄灭。
他没动,也不敢让她倒下。
脚下的冰层开始震。不是碎裂,是整片地在拱起来,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顶着。他猛地拽着苏蘅后撤三步,靴底划过冰面,留下两道黑痕。最后一只没碎的毒瓶从袖中滑出,指腹一弹,瓶口喷出青雾,落地即燃。
火光照进裂缝。
底下不是岩脉,是手。一只由地脉凝成的巨手,五指如山柱,掌心刻着三个古字——“监察令”。字迹扭曲,像是用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江尘喉咙一紧。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左眼上。血流瞬间凝成细线,顺着眉骨淌下,封住血瞳。痛感退了半分,意识清醒了些。他知道这手不是冲苏蘅来的,是冲他。它认得他体内的东西,那不该存在的本源。
巨手动了。
五指一收,抓向他心口。速度比灵识还快,他只来得及抬臂格挡,毒火刚燃起就被压灭。那手穿过了火焰,穿过了空气,直逼胸口。
苏蘅睁开了眼。
她没说话,右眼残光一闪,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突然抬手,咬破手腕,鲜血喷出的刹那,寒气暴涨,血珠在空中冻结,化作九道冰晶锁链,直射巨手五指。
锁链缠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手一滞,五指张开,掌心“监察令”三字剧烈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反噬。
江尘低头看她。
她脸色惨白,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可她没停。锁链越缠越紧,每一根都浮现出雪妖古纹,与她锁骨下的玄阴灵脉共鸣。她咬着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它……认我当容器……我不能让它碰你。”
话音落,锁链崩断。
三根炸裂,六根卷曲,最后一根直接汽化。苏蘅整个人被震飞,撞在江尘怀里。她没哭,也没喊,只是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血,在空中划出半个“璃”字。那字没散,悬在两人之间,像一道符,又像一句遗言。
江尘接住她,没让她倒。
他盯着那半个字,没说话。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她刚才不是在求生,是在献祭。
血雨停了。
天上的阴云裂开一道缝,光透下来,照在镜湖废墟上。巨手缓缓缩回地底,裂缝闭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江尘知道,这只是开始。
风起。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地无声。黑红劲装,半张青铜面具,手持长刀。歃血刀。
江尘一眼认出那刀。也认出那人。
他没动,只是将苏蘅轻轻放在身后一块残冰上,让她靠着。他抬起手,摸了摸左腕的莲花刺青。刺青在发烫,像被烙铁贴着。密匣贴在心口,内壁那半枚残铃也在震。
他忽然笑了。
“你不是人。”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刮过石面,“你是我的影子。”
话音落,他掌心一翻,摄魂铃碎片浮现。那碎片边缘参差,是他从识海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和记忆。他没犹豫,直接刺进自己心口。
血涌出来,滴在冰上。
黑影猛地一颤。面具裂了,从眉心往下,一道细缝蔓延而下。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碎片剥落,露出一张脸。
江尘看见了自己。
一样的鸦羽长发,一样的银丝束带,一样的左眼琉璃金瞳——只是那瞳孔深处,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他没退,也没惊。
他盯着那张脸,像是在看一面被尘封多年的镜子。他扯了下嘴角,将碎片从心口拔出,血顺着掌心流下,滴在刀尖上。
“我的痛,”他说,“你躲不掉。”
碎片脱手,直射对方心口。
黑影抬刀格挡,可碎片穿过了刀,穿过了衣,直接刺进胸口。没有血,只有一缕黑烟从伤口逸出。那张脸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幕画面——白璃站在祭坛上,手按心口,指尖渗血,她低头看着自己剖出的心脏,轻轻说了句什么。
没人听见。
可江尘听见了。
他瞳孔一缩。
黑影后退一步,面具彻底碎裂,落在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站在原地,手握歃血刀,却没再攻。他只是看着江尘,灰瞳里映着对方的倒影。
江尘也没动。
他低头看自己心口的伤口,血还在流,可不疼了。他伸手,把密匣按得更紧了些。匣子内壁,那半枚残铃的纹路正在变深,像是要长进肉里。
苏蘅在他身后动了动,抬手撑起身子。她看着那张脸,没说话,只是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莲纹。那纹路还在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
江尘忽然开口:“你替天道看我多久了?”
黑影没答。
他只是抬起手,歃血刀缓缓举起,刀尖指向江尘眉心。可那手在抖。不是因为力竭,是因为痛。碎片插在心口,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都像在撕裂内脏。
江尘笑了下。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然后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左腕刺青就烫一分,密匣就震一分。他走到黑影面前,近到能看见对方眼里自己的影子。
“你不是监察者。”他说,“你是被钉在轮回里的影子,和我一样。”
黑影的刀没动。
江尘伸手,握住刀刃。血顺着掌心流下,滴在两人之间的冰面上。他往前一压,刀刃割开皮肉,深入骨缝。
“那你现在,”他声音低下去,“是继续当它的狗,还是——”
他猛地抽手,刀刃划出一道血弧。
“——跟我一起,把它撕了?”
黑影的眼动了。
灰瞳深处,那片死寂裂开一道缝。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没发出声。
江尘没等他回答。
他转身,走回苏蘅身边,蹲下,将她扶起。她靠在他肩上,手搭在他手臂上,指尖冰凉。
“走。”他说。
两人刚迈出一步,黑影突然出声。
“你母亲……”他声音沙哑,像是从锈铁管里挤出来的,“死前,也说了这句话。”
江尘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只是抬手,将密匣贴得更紧。匣子内壁,那半枚残铃的纹路,正缓缓与他心口的伤口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