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江尘贴着宫墙根走,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冷得像刀子刮脖子。他没抬头,也没停步,左手一直按在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料压着那块石板残片。残片温着,像是底下有什么在跳,和七公主的心跳一个节拍。
禁军封了九条主道,听脉阵布在各府门口。他不能走正门,也不能用毒火开路——魂魄枷锁卡在肋骨之间,一动真气就往心口收,像有根铁丝在体内拧。
他把残片挪到眉心。
温度一变,耳边嗡地轻响,像是有人在极远处哼歌。他立刻低头,脚步跟着那频率走,三步一停,五步一缓,像具被线拉着的尸。听脉阵的感应丝掠过他肩头,没停。
太医院后窗开着一条缝。
他翻进去时,地上五具干尸还摆在验尸台上。脸没变样,可胸口塌了,像是心被人活活攥碎。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只空瓶,瓶底沾着昨夜地缝里带出的灰。
他用指尖蘸了,抹在第一具尸体的唇上。
灰一碰尸肉就冒烟,一股腥臭冲出来。他屏住呼吸,再用毒火燎指尖,火苗跳了一下,将那股烟卷住,逼回咽喉。一缕淡金的光从尸体嘴里溢出,像雾,缠上他手指。
是残魂。
他闭眼,让那光钻进识海。画面闪得极快:黑屋、香炉、五道金线从胸口抽出,连向一个背影。那人站着,不回头,肩上纹着一朵莲,和他腕间的刺青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把残魂封进瓷瓶。
第二具、第三具……五具王爷的残魂都一样,死前最后一刻,全看见那个背影。不是刺客,不是邪修,是抽魂的人,像在收割。
他收好瓶子,翻出太医院后墙。
三王爷府在城西,门没关,也没守卫。可他刚靠近院墙,左腕的莲花刺青猛地一烫,像是被烙铁贴上皮肉。他咬牙,趴在地上,一寸寸往前挪。
屋檐下挂着看不见的丝。
他早察觉了——那是魂丝,专锁活人神识。他撕开袖口,咬破手指,把血抹在脸上、脖颈、手背。血一干,气息就变了,像是刚从炼魂炉里爬出来的残魂,带着焦骨味。
魂丝掠过他头顶,没动。
他爬进密室天窗,伏在横梁上。
萧沉渊站在中央,五道金光缠在他手臂上,像锁链,又像藤蔓。每一道都连着一个王爷的元神。他在吞,一口一口,把金光吸进胸口。黑袍裂开一角,露出肩头——那朵莲纹清晰可见,线条、弧度、裂痕,全都和江尘在血玉簪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
是同源。
江尘的手慢慢摸向袖中瓷瓶。三只,全是毒火。他不能等,再等,五道元神就被吞完了。
他刚动手指,萧沉渊忽然抬头。
“你来了。”
声音不冷不热,像在等一个迟到的客人。
江尘指尖一紧,三只瓷瓶同时甩出,撞地即燃。黑火腾起,交织成网,缠上那五道金光锁链。锁链一顿,金光滞住。
萧沉渊笑了。
他没动,只是手腕一抖,五道锁链齐齐转向,朝江尘心口射来。速度快得看不见影,只觉五股寒气直插胸膛。
江尘猛地咬破舌尖,血喷在掌心,画了个逆符。玄阴灵脉倒冲经络,强行把玄灵体压住。他侧身滚下横梁,锁链擦肩而过,钉进地面,石砖炸开五道裂口。
他没退,反而扑向密室角落。
那里立着一块残碑,半埋在土里,只露出上半截。碑面刻着两个字:“湮世”。
他伸手去抠。
萧沉渊的声音又响起来:“你猜,我能吞几个?”
江尘没答,指节扣进石缝,用力一掰。碑石裂开,一块碎片被他抓在手里。他刚要收手,五道锁链已调头追来,速度比刚才更快。
他甩出最后一点毒火,火线缠住锁链,延缓半息。借着这空档,他猛地以玄阴灵脉引动反噬,体内残链炸开一道裂口,血从经络里渗出来,冲开枷锁束缚。
他借势后跃,撞破窗户。
冷雨迎面砸来,他翻身落在院外屋檐,脚下一滑,踩碎一片青瓦。碎片落地时,他听见密室里传来一声轻笑。
他没回头,贴着墙根疾行。
左腕的莲纹还在烫,像是那朵纹路活了,在皮下爬动。他把残碑碎片塞进怀里,紧贴胸口,和石板残片叠在一起。两样东西一碰,温度变了,像是在互相回应。
他拐进一条窄巷,身后没追兵。
可他知道,萧沉渊没追,不是抓不住,是放他走。
雨越下越大,巷子尽头是药王谷在皇城的据点。门虚掩着,灯没亮。他抬手推门,指尖还在抖。
门开了。
屋里没人,桌上摆着一只空瓷瓶,和他昨夜用过的那只一模一样。瓶口朝上,像是等人回来。
他走进去,反手关门。
刚落锁,胸口突然一紧。残碑碎片发烫,石板残片也在烧。他低头掀开衣襟,两样东西贴在一起,竟浮出一道微光,勾出半个字——“湮”。
他还没看清,左腕剧痛。
莲纹裂开一道缝,血渗出来。玄灵体在躁动,像是要破体而出。他靠墙滑坐,手撑地,指缝间渗出黑血。
外面雨声盖住了一切。
他喘着气,把碎片按进怀里。光消失了,痛还在。他知道这伤压不住多久,也知道萧沉渊在等他。
等他带着碎片,走回那条命定的路。
他撑着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那只空瓶。
瓶身冰凉,但他知道,它等的不是水,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