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还悬在半空，可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了。他能感觉到血在经脉里走，但那血流得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胸口那个影子还在，手掌贴着他心口，力道没松也没加，就像两人之间只剩这么一点联系还活着。
他没动，也没说话。刚才那句话——“你是想继续当一把刀，被人握着去砍别人？还是……跟我一起，把这扇门砸了？”——不是问影子的，是问自己的。
现在答案来了。
影子缓缓抬头，眼神冷得像冰封千年的井底，可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是从江尘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早该知道……我们本是一体。”
话音落下的瞬间，左腕一烫。
莲纹裂开了。
不是崩断，也不是破碎，是像树根一样自己分了岔，一圈圈往外延展，最后绕成两个纠缠的弧形，像两条鱼咬住彼此的尾。血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虚空中，没有声音，也没有痕迹，可每滴下去一滴，江尘就清楚一分。
三百年前的事回来了。
不是记忆洪流那种冲撞，是安静地浮现——一间石室，炉火将熄，一个身影站在炼魂炉前，背对着火焰，手里抱着个婴孩。那人转身时，脸和现在的江尘一模一样。
只是下一瞬，那张脸又变成了萧沉渊。
江尘呼吸一滞。
原来不是谁把他推出去的。
是他自己，亲手把自己劈成了两半。
“所以……”他嗓音哑得厉害，“你不是外来的，也不是敌人。”
影子没答，只是指尖微微收紧，压进他心口半寸。
痛，但不刺骨。更像是某种久违的连接正在重新接上。
“你要毁掉命轨，也要毁掉我。”影子说，“可若我是你的一部分，那你毁的，是你自己。”
江尘忽然笑了下，嘴角扯出一道血痕。
“我不是要毁你。”他抬起另一只手，慢慢覆上影子的手背，“我是来找你回来的。”
话落，玄灵体猛地一震。
原本漂浮在他体外的黑白气流倒卷而回，全数灌进心口那道虚影之中。影子身形晃了晃，脸上第一次有了波动，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道缝。
画面再次闪现。
黑塔之下，万人跪伏，萧沉渊站在高处，抬手便令天地变色；雪原深处，白璃倒在血泊中，莲纹黯淡如灰烬。这些都不是幻象，是江尘曾亲眼所见、亲历之痛。
可此刻再看，他不再愤怒，也不再悲恸。
“那些杀戮，那些背叛，那些冷眼旁观……”他低声说，“我都记得。那是你替我活出来的日子。”
影子瞳孔微缩。
“没有你撑着，我早在药堂就死了。没有你狠下心，我也走不到今天。”
他说完，手腕上的阴阳鱼忽然转了一圈，两颗鱼眼分别闪过他的脸与萧沉渊的脸，然后同时亮起。
剧痛袭来。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每一根经脉都像被烧红的针穿过去，五脏六腑像是被人一只只捏碎又重组。江尘跪了下来，膝盖砸在虚空上，却感觉像踩进了泥潭。
可他没停。
他张开双臂，任那些血腥记忆冲进识海——皇城血案、炼魂阵哭嚎、圣女殿前那一剑穿喉……一幕幕翻过，他不躲，也不压。
“那些痛，我也记得。”他说。
血从鼻腔流出，在脸上划出两道红痕。他的皮肤开始泛出透明感，能看到里面光与暗交织流动，像两条蛇缠在一起，不肯分开。
莲纹彻底变了。
阴阳双鱼静静旋转，中间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用血写成的：同源共生，非劫非罪。
江尘喘着气，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
刹那间，所有记忆停了。
影子站在他面前，不再是模糊轮廓，而是清晰如真人。眉眼是他，神情却是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模样。
“你真要融合？”影子问。
“你不也是我？”江尘反问。
“融合之后，就没有江尘，也没有萧沉渊了。你会变成别的东西——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存在。”
“那就变。”江尘站起身，一步踏上虚空，逼近对方，“如果做人就得选一条烂路，那我不做了。”
他伸出手。
影子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终于也抬起了自己的。
两只手掌相触的刹那，青龙器灵猛然现身。
它没说话，只是撞向四周无形屏障，整个空间剧烈震荡，仿佛有什么规则正在崩塌。
“阻止他！”青龙的声音炸响，“一旦融合完成，他将成为新的天道！这不是解脱，是堕入永恒孤寂！”
江尘没回头。
他依旧看着眼前的人，那只手始终没收回。
“若守门人只能是傀儡，那我不如自己成为门。”他说。
然后，他往前一步，抱住了那个影子。
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影子闭上眼，身体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流入江尘心口。那过程不快，却坚定无比，像是失散多年的骨血终于归位。
江尘感觉到他在进来。
不是侵占，是回归。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呼吸、每一段被埋葬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他不再是残缺的个体，而是完整的生命。
青龙悬浮在远处，龙目紧锁，却没有再动。
它知道，拦不住了。
江尘缓缓睁开眼。
左眼仍是血红，右眼泛着金光，可那两种颜色正一点点靠拢，像是要融成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色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皮肤依旧半透明，能看到内里流转的光暗还未完全稳定。但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不再撕扯他，而是听他指挥。
莲纹静静盘在腕上，阴阳鱼缓缓转动。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有影子停留，现在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纹路，像伤疤，也像印记。
“这样，就能结束轮回了吧？”他轻声说。
风没有回应。
这片虚空也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一道极细的裂缝悄然裂开，里面透出一丝不属于此界的气息。
江尘望着那道缝，慢慢抬起右手，掌心朝前。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裂缝边缘时，心口突然一跳。
那不是心跳。
是另一个意识，在他体内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