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脚踩进光幕时,池水还在往他靴子里渗。那不是普通的水,带着腐血的温热和一丝铁锈似的腥气,顺着小腿往上爬。他没低头看,也没停下。
九道光幕悬在血池上方,像被无形线吊着的薄纱,每一幅都在动,画面闪得人眼疼。最前面那道忽然一震,裂开一道口子,像是等他进去。
他左手腕的刺青已经不亮了,边缘发黑,像是烧过的纸边。可它还在烫,贴着皮肤一阵阵发麻。江尘用右手食指划破掌心,把血抹在刺青上。血刚沾上去就干了,变成一道暗红纹路,紧接着,整条手臂猛地一颤——刺青重新泛起微光。
他一步踏了进去。
眼前景物瞬间翻转。天是灰的,云层裂开一道金缝,底下是座石台,四角立着残缺的碑。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响。一个女人站在中央,怀里抱着两个襁褓。
江尘屏住呼吸。
她穿的是素白长裙,裙摆沾了泥,肩头披着一条褪色的布条。那布条他认得——白螭一直缠在脖子上的那块。女人额前有一道莲形印记,正微微发光。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一只手轻轻抚过其中一个的手腕,那里系着一根银丝带。
另一个孩子胸前浮着金色符文,一闪即逝。
“唯有同祭,方能瞒过天道。”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你们本是一体,若只献其一,必被察觉。”
她说完,仰头望向天空裂缝。金光落下,照在她脸上。她闭上眼,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咒。下一瞬,画面碎了。
江尘踉跄后退半步,脚跟踩到湿泥。冷汗从后背窜上来。
同祭?两个人一起献?可他记得的每一世,都是他自己被推上祭坛,被割喉、被剜心、被投入炼魂炉……从没有哪一次,提到还有别人。
他盯着剩下的八道光幕。它们开始自行流转,一幅接一幅地闪现:雪夜冰棺、火焰祭坛、断崖血阵……全是他死的场景。
但这次,他没让自己陷进去。他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清醒了一瞬。就在第三幅画面切换时,他看清了角落——一道模糊身影躲在石柱后,穿着月白长袍,袖口绣着黑洞纹。
是萧沉渊。
而且他不是来阻止的。他在笑。
江尘猛地伸手,抓向那道光幕。画面像水面一样荡开,又被他硬生生拽住。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熟悉的死亡,而是逆着时间往回推——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直到某一段记忆突然卡住。
雪夜。
祭坛上堆着冰碴,四周插着黑幡。一名婴孩躺在石板上,眉心有莲纹,脸色青紫,显然已经断气。一个少年跪在旁边,披着染血的月袍,双手紧紧抱着尸体。
那是幼年的萧沉渊。
他仰起头,脸上全是泪,可嘴角却扬着,声音嘶哑:“这一世,你终于不用被献祭了。”
他说完,抱着尸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的火坑。风卷起他的袍角,火光映在他眼里,那双瞳孔是血红色的。
江尘站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原来……从来不是他被献祭。
是萧沉渊替他死的。
十世轮回,每一次他以为自己在承受命运的刀锋,其实真正被钉在祭坛上的,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推他入局的人。是他亲手把萧沉渊送进了地狱,还一直以为对方是加害者。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毒粉的灰烬,手腕上的刺青已经开始发黑剥落。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一把扯下那段仍在波动的光幕边缘,像撕下一块凝固的皮。光流缠在他手上,冰冷刺骨。他将它按在左腕刺青处,两者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脆响,像是冰层炸裂。
光幕碎片凝成一片透明棱片,边缘锋利如刀。
身后传来水声。
江尘回头。
魔尊从血池中升起,黑焰裹着残破战袍,双瞳交替闪烁金与血。他盯着江尘手中的碎片,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魔尊开口,声音比之前低哑。
江尘没答。他抬起左手,将碎片对准心口方向。
“你说我是创道者,那你告诉我——”他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每次轮回,都是他替我死?”
魔尊没动。
“你说我不能死,是因为我要维持轮回。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会记得?为什么他每世都抱着我的尸体重启一切?”
他又逼近一步,碎片在掌中旋转。
“你们骗我十世,让我以为他是仇人。可真正的献祭,根本不是杀我,而是让他代替我去死,对不对?”
魔尊终于开口:“你不该知道这些。”
“可我已经知道了。”江尘冷笑,“而且我不止要知,还要让这规则——”
他猛然冲上前,左手狠狠刺出。
碎片穿入魔尊心口,没入一半。
刹那间,魔尊全身剧震,胸口爆开一团虚影。画面浮现:下一世轮回开启,天地降雪,冰棺前跪着一个人影。是萧沉渊,面容枯槁,怀里抱着两具婴孩尸骨。一具是他自己的,另一具,是江尘的。
他把两具尸体并排放进棺中,手指颤抖着合上盖子。
“这一次,”画面里的他低声说,“连你的命,我也背走了。”
江尘喘着气,手还插在魔尊胸口。碎片正在缓缓融化,渗进对方身体。魔尊的脸扭曲了一下,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所以……”江尘声音沙哑,“他不只是替我死一次。他是准备,连下辈子的命都替我扛了?”
魔尊没回答。他缓缓抬手,想拔出那片光,可指尖刚碰到,整条手臂就开始崩解,化作黑灰飘散。
江尘往后退了一步,腿一软,单膝跪进池水里。他撑着地面,抬头盯着魔尊。
“你说我是创道者。”他慢慢说,“可若真是我创造了这一切……那我这一世,偏要毁了它。”
魔尊站在血池中央,胸口的光痕仍未消散。他低头看着自己正在瓦解的身体,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尘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水。他还能感觉到刺青的余温,虽然已经快熄了。他知道,刚才看到的还不是全部。
但他已经够了。
他撑地站起,摇晃了一下,还是稳住了。脚下的池水还在流动,带着腐烂的气息。他盯着魔尊,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他疯,可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捏碎了最后一粒藏在指缝里的毒粉。
“真正疯的,是让一个疯子替你守了十世轮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