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风,像鬼哭。
按照圣主方杰的军令,军师汪和尚带着新投诚的林云舟和赵康。
汪和尚裹着件半旧的灰布僧袍,光头上扣了顶破毡帽,帽檐压得低,
露出半张蜡黄干瘦的脸,和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
他身后跟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尾巴”——林云舟,还有那个叫赵康的年轻禁军小兵。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圣主贴身的鹰卫,以防两个小鬼头抖机灵、搞阴谋。
“磨蹭什么!”
汪和尚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圣主等着回话!再拖沓,老子把你们俩扔山涧里喂狼!”
“出家人怎么也这么凶”
林云舟私下里嘀咕。
他吸了口凉气,龇牙咧嘴。
“汪……汪军师,这山路……真他娘的难走!我这脚……”
“闭嘴!”
汪和尚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
“废物点心!这点路都走不动,还想在圣主跟前露脸?做梦!”
赵康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简陋的弓。
他偷偷瞄了眼林云舟肩头的伤,嘴唇哆嗦了一下,又飞快低下头。
鹰愁涧的地势,险恶得名不虚传。
一条湍急的涧水在下方咆哮,水声轰鸣。
两岸是刀劈斧削般的峭壁,怪石嶙峋。
中间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行的栈道,悬在半山腰,年久失修,木板腐朽,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把人摔下万丈深渊。
汪和尚走在最前,脚步轻快得像只山猫。
他时不时停下,眯着眼打量峭壁上方,又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嗅嗅。
“小骗子,你说的那条隐蔽上山的小路在哪里”
“军师,”林云舟喘着粗气,凑上前。
“您看……那上面,是不是有条路?”
他指着峭壁上方一处藤蔓格外茂密的地方。
汪和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动:“嗯?”
“小的……小的以前听山里采药的老汉提过一嘴,”林云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说这鹰愁涧看着绝,其实有条极隐蔽的‘一线天’,藏在野藤后面,能通到山顶。就是……就是岔路多,跟迷宫似的,没人带,进去就出不来。”
汪和尚没说话,盯着那处藤蔓看了半晌,又看看脚下深不见底的涧水,和对面峭壁上隐约可见的、属于顾延年残兵的简陋营寨旗帜。
“哎”他抬下巴点了点赵康,“上去看看。探探路。”
赵康腿一软:“军……军师,我……我肚子疼,想拉……”
“废物!”
汪和尚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要你何用!”他转向身后的鹰卫,“你去!”
那名鹰卫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峭壁上爬。
几次踩滑了石头,碎石哗啦啦滚落涧底,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好不容易爬到那片藤蔓附近,扒开厚厚的枝叶,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按照事先约定,赵康偷偷的溜出去所谓拉肚子,实际上找了个隐秘处张弓搭箭。
赵康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胡乱点头。
半晌那名鹰卫又原路退了回来。
“军师!真有路!”
他回头,脸上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朝汪和尚回禀。
汪和尚仰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里面什么情况?”
“黑!看不清!好像……好像挺深的!”林云舟喊道,“我没骗人吧!”
林云舟故意退到一半,距离汪和尚和那名鹰卫有七八步远。
约定好射杀的时机就是现在,且先射杀那名鹰卫。
动手口令正是“小心”
“小心!”林云舟猛地朝赵康方向大吼一声!
赵康一个激灵,几乎是闭着眼,手忙脚乱地拉开那张弓,搭上箭——。
“嗖!”
箭离弦!
目标本该是鹰卫的后心窝!
可赵康手抖得厉害,第一箭射空了。
约定的是:这种局面就赶紧补两箭。
第二箭偏的就更离谱了,射在远处的石缝中。
行吧,只能转入第二套方案。
“小心大人!”
林云舟反而去拉汪和尚,扑倒避箭。
箭射出去就偏了十万八千里,带着一股歪风,“噗”地一声。
狠狠扎进了林云舟的左肩上方——入肉三分!
要不是这扑身一挡,这一箭还真射中了汪和尚。
根本不像演戏。
“嗷——!”
林云舟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箭矢的力道带得向后一仰!
远处,赵康提着尚未系紧的裤子,一脸仓皇的跑过来。
此时又射来一箭,这是他按照林云舟之前教的机关,用个石块吊着,靠重力掉落,解开绊子,实现延迟击发。
“大哥!”赵康魂飞魄散,扑过去。
还有箭飞过来。
千钧一发!
林云舟摔得七荤八素,肩头剧痛钻心,眼前阵阵发黑,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
这苦肉计,未免也太真了点?真到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
“我们快走!”汪和尚声音嘶哑,带着一股阴森的怒意,“他们有流箭。”
“军师……”林云舟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冷汗涔涔而下。
他一把揪起瘫软的林云舟,动作粗鲁,扯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还能走吗?今日你救了我!往后便是我兄弟!”
林云舟疼得龇牙咧嘴,半边身子都麻了,全靠汪和尚拽着才没倒下。
回去的路,林云舟是被赵康半拖半架着走的。每走一步,肩膀都像被烙铁烫过。
他们四人逃出山口,来时的匹马正停在几棵榕树下。
汪和尚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扫过林云舟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侧脸。
有点意思。
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另有所图?
不过,他替那废物挡刀(箭)是真的。血也是真的。
汪和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个人,或许……真能用用?
永乐军营帐。
篝火噼啪。
军医给林云舟拔了箭,撒上金疮药,用脏布条裹了个结实。
“死不了!”军医粗声粗气,“箭头没毒,也没伤着筋骨!养个十天半月!”
林云舟瘫在草堆上,脸色白得像纸,浑身被冷汗浸透。
汪和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小子,命挺硬。”
林云舟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托……托军师的福……”
“福?”汪和尚嗤笑,“我看你,是属猫的,九条命。”
他蹲下身,三角眼盯着林云舟:“你小子,是不是官军的细作?”
林云舟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露:“我……我……”
汪和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黄牙:“结巴什么?我逗你的。”
他拍了拍林云舟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不小。
“好好养着。养好了,替我办事。”
说完,他起身,踢了踢旁边缩成一团的赵康。
“废物!滚出去守夜!再出岔子,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赵康连滚爬爬地跑了。
帐帘落下。
林云舟躺在草堆上,看着跳动的篝火。
肩膀疼得厉害。
汪和尚那句“我逗你的”,听着像刀子。
这秃驴,精得像鬼。
苦肉计演砸了,差点把命搭进去。
不过……
他摸了摸包扎好的肩膀。
歪打正着?
汪和尚看他的眼神,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
郡主……
临安城……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