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璃步履轻盈,在不易察觉中,径直走进林家北厢的小书房。
是日常林云舟用的那间。
孙九思的叮嘱犹在耳边。
——请林云舟设法接近宋婉儿,稳住宋会长,为查清花石纲案争取时间。
她推门而入,屋内却空无一人。
书案上狼藉一片。
摊开的是唐太常博士欧阳询的《艺文类聚》。这可是汇聚古文典籍的大部头啊,几十部摞成一人高。
郡主啧啧赞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突袭检查发现的状态,最做不了假。
林云舟,你还真是要人逼一逼!
看吧,你有今天,我这郡主小娘子岂不是首功!
将来你若是会试高中状元,被公主们看上,当了驸马——
想到这儿,她拍了拍自己想入非非的脑袋。
墨迹未干的策论草稿被风吹得卷了边,几本账册歪斜地叠着,显是主人离去匆忙。
她的目光无意扫过案角,忽地定住。
一卷素白绢纸半掩在书堆下,露出一角。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轻轻展开。
墨线勾勒,笔触竟有几分传神。
还是她的小像。
这一幅比之前的,更显清冷。
画中的她素衣如雪,乌发松松绾着,侧身立于窗边,指尖轻捻书页。
赵清璃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画上那清冷的眉眼。
画旁新题着两行小字,与之前的那两句不同。之前题的是:若化春山一片云,不雨卿归处。
写的是天涯海角,护她周全的意思。
这一次题的小诗更妙。
她情不自禁的念出来:“敛尽春山不展眉,放鹤归舟任空林。”
分明写的是爱了一路却愁了一路,现在只能放鹤归舟,做个了无牵挂的人。
这一句,放在任何名家的诗集上都是上乘的吟诵。
带着点不羁的力道,却又透着一股透心凉的珍重。
小像加小诗,又把她惹得心烦意乱。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悄然爬上耳根,她慌忙将画轴卷起,放回原处,仿佛那绢纸烫手。
刚放稳,门外便传来熟悉的、带着点懒洋洋腔调的脚步声。
林云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脚跨进书房门槛。
抬眼看见站在书案前的赵清璃,他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痞笑。
“哟!稀客啊!郡主小娘子莫不是来我这里偷书?”
“谁稀罕你那几本破书!你还要读欧阳博士的《艺文类聚》,样子可装的真像!”
他目光扫过书案,掠过那卷被挪动过的画轴。
径直走到她面前,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她。
“找我有事?该不会是孙大人派你来的吧?”
赵清璃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恢复惯常的清冷,开门见山:“还真是!孙大人让我转告你,宋会长那边,还需你多费心。他女儿宋婉儿……或许是个突破口。让你想办法最近与她多亲近,稳住宋家。”
“亲近宋婉儿?”林云舟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你不吃醋?”
“我吃哪门子干醋?休要胡说!”
“孙大人为何找你来跟我说这事?还让我去施展美男计?”
他故意把“美男计”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慢,眼神带着戏谑,直勾勾地盯着赵清璃,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波澜。
赵清璃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只淡淡道:“此事关乎花石纲旧案,若能撬开宋会长的嘴,我们这一局就算胜了。孙大人也是为公事着想。”
林云舟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墨香和淡淡汗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靠这么近干嘛?他在耍流氓吗?
她有点慌。
“他孙九思是正人君子,为国为民,我林云舟就是个可以随意使唤、甚至不惜去‘亲近’别的女人的工具?郡主,你替他传这话的时候,心里就不别扭?”
他目光灼灼,烧的她心猿意马。
赵清璃下意识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身后的书案,退无可退。
她强自镇定,迎上他的目光。
“你若觉为难,我自会回禀孙大人另寻他法。”
侧身要逃。
林云舟猛地抬手,“砰”地一声撑在赵清璃身后的书案上!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形成一个小小的、极具压迫感的包围圈。
壁咚!
赵清璃呼吸一窒,背脊瞬间绷紧。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看到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掩饰的情绪——
……某种滚烫的、让她心慌的东西。
“赵清璃!”
他声音低沉下来。
每次直呼其名,他就要放大招!
“你看着我!”
他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直视他眼底翻涌的波涛。
“你替他传话,让我去接近别的女人,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像要把每个字都凿进她心里,“你自己说过,在我跟孙九思之间,你……更喜欢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何时这么说过。”她无力的嘟囔。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赵清璃被他禁锢在方寸之间,下巴被他捏着,被迫迎上他那双燃烧着火焰、又带着孩子般执拗渴求的眼睛。
那眼神太烫,太直接,像要把她冰封的外壳彻底融化。
心,毫无预兆地,猛烈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
一声声,敲在耳膜上,震得她指尖发麻。
天爷!这是什么感觉。又想被他亲吻,又带着疯狂的背叛九思哥哥的罪恶感!
他亲上来了……
被他亲吻,随他带领着飞。
但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吓到了她。
她慌忙闪开,像头受惊的小鹿。
赵清璃几乎是“逃”回柳家小院的。
她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院门,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仿佛要将门外那登徒子的气息彻底隔绝。
心口那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他竟敢……”
她低喘着,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可那句“你更喜欢我”如同魔咒,在起伏的胸口反复回荡,撞得她心湖翻腾,脸颊火烧火燎。
院墙那棵老槐树枝影摇曳,某人此刻又扒在墙头,正痴笑着望着她呢!
该死!忘了他爬墙的功夫!
林云舟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隔墙笑盈盈的看她。
赵清璃深吸一口气,目光迎上去。
赵清璃冷着脸:“你再这样轻浮于我,信不信我报官?”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刚才跑那么快,话都没说完。”
“我答应你,去找那宋婉儿。”
赵清璃心头一跳,强自镇定:“你找她或者娶她,与我何干!”
“先前是你说的。”林云舟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现在又不认账了。郡主小娘子好生恶毒!”
赵清璃生气到小嘴努着:“林云舟,莫不是我嫁不成你,你就因爱生恨!”
他往前凑了凑,下巴几乎搁在墙瓦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认真:“我之前跟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赵清璃气结,胸口起伏,“我不想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你明年开春嫁到汴梁。正好!我去读太学!也在汴梁。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孙九思要是待你不好,被我知道了,我就随时带你去私奔!”
这边是赤裸裸的婚前对未婚的小娘子的勾引啊!
如此不害臊的话,他是如何说的出口的!
颠覆了赵清璃一生所读女训的节操。
“你……你疯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林云舟!你耍流氓上瘾了是吗?不怕按察使大人打你板子?……”
“你不舍得。”
林云舟冲她和暖一笑,从墙头隐去了。
郡主指责他的手僵在半空,倒久久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