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瞬间在赵管事脑中串起——白垣驿的死者吴老七,身上带着指向昆山“免粮陆”的血字证据,而陈可手中这份能钉死徐阶及南直隶一众“旧党”核心人物的杀手锏,其核心内容恰恰也指向了同一时期的江南“免粮”积欠旧案!这绝非巧合!
冰冷的铁锈血腥味仿佛穿透窗棂,与白垣驿血案的气息遥相呼应。
赵管事眼中寒芒暴涨!吴老七?皇庄账目对不上?皇庄!一个老账房怎会持有这种绝密级别的血证?除非……他接触过真正的核心!
念头电转,赵管事嘴角那丝毫无温度的笑意瞬间凝固成冰。他猛地一步上前,几乎撞到书案,手指带着千斤之力,狠戾地攥住了陈可的衣领,将他那瘫软如泥的身体猛地提起,像提起一只濒死的鹌鹑!
“陈可!”赵管事的声音是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刮擦着陈可的耳膜,“白垣驿死的那个账房吴老七!他身上的带血字条,和你手里的东西……什么关系?!皇庄账目不对的缺口!是不是和‘免粮’有关?!说!你当年在刑部经手‘旧党案’,还动了哪条线?!”
陈可的喉咙被扼得几近窒息,赵管事骤然爆发的气势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碾碎!他原以为交出这东西就能换取苟延残喘,却没想到瞬间就被对方抓住了更深、更致命的破绽!
“饶…饶命……”陈可被扼得眼珠翻白,嘶哑地从喉管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赵…赵爷……不…不知……吴…吴老七……皇庄……是…是庄头……勾结……前…前知府……挪…挪用了……‘免粮’银……补…补亏空……账……账就在……就在……”他已经被死亡的恐惧彻底吞噬,语无伦次,涕泗横流,只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换取一线生机!
陈可行踪密查令发出一个时辰后,驿馆营官再次疾步入内,这次脸色凝重得几乎滴下水来。他径直走到海瑞身边,俯身低语,声音带着极度的紧绷:“部堂!县城方向回报!
陈可家宅……遭了贼!夫人和少爷都受了惊吓,所幸无大碍!护院被打伤两个!歹人撬开了书房内一个暗格,看手法是老手,但……似乎没拿走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现场翻得一片狼藉,尤其是一些账册、书信、旧文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姚学闵早已瘫在地上,听着这个消息,更是魂飞魄散!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赶尽杀绝!是毁灭证据!
同一时刻,海瑞派往河道和县衙各隐秘通道设卡的士兵传来消息:在县城通往官道的一处偏僻河汊口,发现了一艘小船和一滩新鲜血迹!附近草丛有激烈打斗痕迹,地上还遗落了一小片撕扯下来的青色官袍碎布——其质地颜色,与昆山正堂七品官袍别无二致!
血光冲天!陈可行踪断绝!家宅遇袭!关键证据被人搜寻!河汊口的搏斗血迹与官袍残片!
这一切碎片被无形的线疯狂串联,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逃亡与追猎图景!陈可似乎交出了东西,却依然未能逃脱毒手?
或者说,他手里握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重!已足够让幕后之人不惜一切代价抹除他这个活口!
海瑞猛地站起身!冰冷的烛光在他铁青的脸庞上切割出刀锋般的阴影。
“陈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赵金水’其人来去无影。”
“白垣驿命案,牵出带血残证指向昆山免粮旧账。”
“陈可秘藏证据,惊现‘免粮’名单直刺徐相!”
“皇庄亏空,竟与‘免粮银’勾连!死者吴老七身份陡升!”
海瑞的目光,第一次带着雷霆万钧的决断与杀意,扫过地上面如死灰的姚学闵,投向黑沉沉的江面!
“姚学闵!”
“卑…卑职在!”姚学闵如听宣判。
“即刻封锁昆山县城四门!水陆交通断绝!搜查所有县衙、驿站、码头、仓廒!给我把那个赵金水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传令应天巡抚标营、所有巡检司弓兵、水师快船!方圆五十里内,搜索所有可疑船只、车马!寻找陈可!无论生死!”
“另外——”海瑞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立刻整理呈文,本堂要以八百里加急直递通政司、吏部、都察院!弹劾应天知府姚学闵昏聩渎职、贻误刑案、辖内府库账目不清!
同时申请持尚方宝剑,彻查南直隶积欠‘免粮’旧案!一追到底!谁敢阻挠、包庇、毁证匿迹,无论品阶勋贵,本堂便宜行事,可就地锁拿、依律严惩!其家宅田产,可先行查封勘验!”
“轰!”姚学闵听得最后一句,直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他完了!海瑞这是借着驿案和陈可失踪这把大火,直烧南直隶积年积欠的黑油!更点明了要从“免粮”旧账查起!这是冲着徐阁老和高公这两座泰山倾轧的漩涡中心,直接抽刀开战了!
海瑞没有再看地上瘫软的知府一眼。他大步走到验尸棚门口,冰冷刺骨的江风呼啸而入,将他单薄的布袍吹得猎猎作响。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雾瘴,是无边的黑夜,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海瑞握住了腰间那柄象征“法理纲纪”的戒尺(实为佩剑),手指根根绷紧。
“开库。”
他声音不高,却如滚滚闷雷,穿透浓雾,炸响在这片死寂的江岸。
“调取昆山、及南直隶近十年所有‘免粮’及皇庄账目!”
“传唤所有现任及曾任职昆山、苏州府、乃至应天本府的户房、税课、仓廒、皇庄所有管事、胥吏!”
“今夜起,江南积欠重案,于此……开铡!”
剑锋所指,是盘踞了不知多少年的层层污垢、道道黑幕、条条利益!腥风血雨,已不可避免。一场撼动整个帝国党争格局的惊天风暴,由白垣驿的一滩血、昆山城的一声惊雷,悍然揭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