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京都的晨雾还未散尽,街头巷尾却已沸反盈天。
“你闻到了吗?昨夜睡得格外香甜,梦都没做,醒来连眼皮都不浮肿了!”
“可不是!我那老毛病——半夜心悸惊醒,竟一觉到天亮!身上还留着一股子清幽香气,像雪后初绽的莲花……”
“听说是济世庐那碗安神汤里的秘密!有人说是仙露入药,还有人说苏大夫炼的是‘梦魂丹’,专治世间烦忧。”
议论如风,吹遍坊市里巷。
而中心之人——苏锦言,正立于医馆后院,指尖轻抚一排排琉璃小瓶,内中盛着淡银微光般的液体,在晨曦下流转出月华似的柔辉。
那是她三夜未眠提炼而成的“凝脂露”。
以雪魄莲精萃为主料,辅以玉容草、白芷、茯苓等十味温和本草,经九蒸去浊、三滤提纯,最终所得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滴,便足以润泽整张面庞。
此物不单养颜,更能调和气血,宁神静心,正是前世贵族千金不惜重金求购的宫廷秘方。
如今,她要将它送到每一个曾被命运踩在泥里的女人手中。
当日在市集设摊,她只放出了十个试用名额,每人仅赠豆粒大小的一滴。
她亲自为她们涂抹,细细讲解使用之法,甚至留下姓名住址,承诺三日内登门复诊。
结果第二日,那十位女子竟被邻里围住追问——
有卖花女郎原本面色蜡黄、唇无血色,三日后竟肌肤透亮如新剥荔枝;
一位常年洗衣的老妇,手背皴裂如树皮,敷过凝脂露后竟泛起久违的柔润光泽;
最惊人的是城东王员外家的妾室,眼角深如刀刻的细纹,竟淡去了三分!
消息如野火燎原,短短一日之间,从胭脂铺传到茶楼,从绣坊烧到贵妇圈。
第二日清晨,济世庐尚未开门,门外已排起长龙。
马车停满半条街,珠帘掀动间,皆是绫罗华服的贵妇身影。
她们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拎着银票,只为求一瓶传说中的“凝脂露”。
“我出二十两!”
“三十两!现银!只要能插队拿到第一批!”
“我家夫人说了,谁若买到一瓶,赏银五十两!”
喧闹声中,杜仲抱着账册匆匆进来:“小姐,今日已有十七位贵妇托人送礼求购,其中……包括苏婉柔和谢夫人。”
苏锦言正在灯下描摹最后一张配方图谱,闻言笔尖微顿,眉梢轻轻一挑。
她抬眸,目光冷澈如冬夜寒星。
“苏婉柔?”她低声一笑,声音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不是说我炼的是媚骨膏,取死人脑髓做引,蛊惑男子心智么?”
她缓缓合上手中的册子,站起身来,素白衣裙在风中微微拂动。
“既然她信这‘邪物’,那就让她一辈子活在自己编的鬼话里。”
她转身走向库房,取出最后十瓶凝脂露,亲手交给杜仲:“送去城南贫女巷,送给那些每日洗衣浆布、双手皲裂的妇人。每人一瓶,附上用法说明。”
“可……这是最后一茬存货了。”杜仲迟疑道。
“我知道。”她淡淡道,“但有些人,不配拥有干净的脸。”
杜仲心头一震,望着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重重应了一声,抱瓶而去。
半个时辰后,十张前后对比画像被人贴上了朱雀大街的告示墙。
左边是粗糙暗沉的脸庞,右边却是水光潋滟的容颜。
每张画下都写着名字与职业:李大娘,洗衣妇;赵阿妹,卖花女;孙氏,寡居织布……
人群围拢过来,先是惊叹,继而哄笑。
“原来美人不是天生的!咱们也能变!”
“难怪那些贵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们花了百两银子都买不到的东西,咱们穷人家反倒先用上了!”
笑声如针,扎进深宅高院。
谢府内,谢夫人摔了整套螺钿妆匣,翡翠口脂瓶碎了一地,猩红膏体溅在白玉砖上,宛如血痕。
“贱婢!她竟敢把东西送给下等人?!”
“母亲息怒。”苏婉柔跪在一旁,脸色铁青,“她这是故意羞辱我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备?她一个庶女能有什么准备!”谢夫人怒极反笑,“传我命令,即日起,全城药材行会断供济世庐所有药材!凡敢私下交易者,逐出商会,永不得录用!”
令下如刀,一夜之间,连最寻常的当归、黄芪都被限购三分。
药铺掌柜见了杜仲,纷纷摇头闭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早在三日前,苏锦言就已命石铁头召集三十名脚夫,组建“药行护卫队”,专走荒山野径,绕过关卡,从北境私贩手中低价收购野生药材。
钱掌柜也早已腾出米行仓库作临时药仓,并以其商号名义运输粮包,掩人耳目。
每趟运回,皆用石灰混麻布层层包裹,伪装成陈年糙米,悄然入库。
无人察觉,那一包包“粮食”中,藏着的是她逆转乾坤的资本。
此刻,她站在阁楼窗前,望着街上越聚越多的人潮,听着那一声声热切的呼唤。
她的唇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
库存将尽,风暴将至。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人心一旦被点燃,就再也压不住了。
而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第42章 风起青萍之末
济世庐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天光未亮,门外已是人声鼎沸。
贵妇们坐着软轿而来,丫鬟提着沉甸甸的银袋,只为争一个“会员”名额;小贩脚夫排在后头,攥着皱巴巴的铜板,眼巴巴望着那扇朱漆大门——谁都知道,十两银子换来的不只是优先看诊、新品试用,更有一纸分红承诺:年底按股分利,真金白银落袋。
“这哪是看病?这是投财神爷!”有人咂舌。
可苏锦言要的,从来不是眼前这点碎银。
她立于阁楼窗畔,素手执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预售制”三字,墨迹未干,已如刀锋划开旧世规则。
她深知,百姓不怕花钱,怕的是花得不明不白。
于是她在告示墙上贴出《济世会员章程》,条条款款写得分明:每名会员登记造册,凭号取药;若未能履约,双倍返还预付款。
更有甚者,她公开账目——每日收支、药材来源、成药数量,皆由陆先生亲自誊录,张贴于外。
一时间,信者如潮。
而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药材众筹”四字一经推出,全城哗然。
“你出五钱银,认种一株雪魄莲,收获时分你三成干货?”
“我买黄精半亩地的苗!明年这时候,我自己就能熬补汤了!”
这不是施舍,是参与。
不是买卖,是共谋。
穷苦百姓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做“东家”。
短短一日之间,三千两雪花银滚滚入账,压得药材行会喘不过气来。
会长怒极,摔杯断喝:“她这是在吸百姓血!”
堂下幕僚冷笑一声,低语如针:“您吸的是皮肉,她吸的是人心。”
风,已从泥地里卷起。
就在行会焦头烂额之际,一辆轻巧马车悄然停在济世庐后巷。
帘幕掀动,柳三娘袅袅走下,一身烟霞色罗裙,眉目含春,却掩不住眼底久病留下的暗影。
她身后跟着七八名女子,皆是醉香楼的清倌人,面色泛青,咳嗽连连,经期紊乱者更是步履虚浮。
“苏大夫,”柳三娘一笑,风情万种中透着几分倔强,“我们这些‘残花败柳’,没人肯为咱们开方子。可你也知道,我们这张脸,就是命根子。如今你治好了我的咳疾,我愿以人脉入股——替你打通贵女交际圈,如何?”
苏锦言抬眸,目光如针,细细打量她片刻,忽而展颜:“三娘说笑了。你们不是残花,是未绽之莲。”
她转身取出一只玉瓶,倒出数粒琥珀色小丸:“此乃‘舒月丸’,专调女子气血郁结、经痛腹寒。你拿去分发姐妹们服用,有效果,再谈合作不迟。”
三日后,醉香楼传出奇事——几位常咳血的花娘竟面色红润,舞姿翩跹;一向冷艳拒客的柳三娘,竟能连唱三曲而不喘。
消息不胫而走,贵女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听说柳三娘用了苏大夫的新药,连郡主都托人打听……”
于是,“花魁荐药”成了京都新谈资。
济世庐挂出“柳氏代售”木牌那日,连几位皇亲贵眷的侍女都悄悄遣人前来购买,生怕被人认出身份。
而柳三娘也不负所托,借宴席之机,将“凝脂露”赠予几位宠妾,又让她们“无意间”露出容光焕发的脸庞——上层贵妇的焦虑,远比底层更难遏制。
当日晚,陆先生捧着烫金账册步入内室,指尖微颤:“小姐,今日进账一千八百两,累计已达四千二百两,除去成本、运输、人力,净利逾两千。”
烛火跳跃,映在他脸上,也照进苏锦言深邃的眼底。
她静静翻阅账目,目光掠过每一笔支出,忽然问:“军中伤员换药周期是多久?”
陆先生一怔:“约七日一轮。北境战事频繁,将士多有刀箭创伤、毒瘴侵体,用药极耗。”
她唇角微扬,不再言语,只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行峻峭小楷:
拟制“战备急救包”方案
主材:止血藤粉、清创露、镇痛散、防腐膏布
辅以简易银针、火折密封袋
单包成本可控于三钱银内,便于携带,适配骑兵随身配备
三日后呈递兵部
写罢,她吹干墨迹,轻轻合上纸页。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她肩头,仿佛披了一袭无形战甲。
她望着远处皇城巍峨轮廓,眸光渐冷。
赚钱?不过是第一步。
复仇?也只是中途站。
她要的,是从一根银针开始,织一张网——
一张能缠住权贵咽喉、撬动王朝根基的网。
而这张网的第一缕丝线,即将送入兵部大堂。
夜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似战鼓初鸣。
无人知晓,七日后,一辆黑漆官车将悄然驶入城西。
车帘低垂,印着兵部火漆印记。
一名主事官员捧着红绸包裹的公文,步履沉重地走向济世庐——
奉兵部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