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千药台青瓦上,像无数把银锥在敲。
苏锦言赤足踩过湿滑的石阶,第七夜的风裹着寒意灌进领口,她却觉得浑身发烫——十三道伤口渗着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洇开梅花状的血印,从药窟入口一直蜿蜒到核心阵眼。
阵心石槽泛着幽蓝的光,她摸向腰间的乌金针匣,指尖沾了血,匣身立刻传来温热的回应。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遗物,此刻倒像成了活物。“娘,”她对着石槽低唤一声,将针匣按了进去,“您说过,针阵锁的从来不是龙,是人心。”
“咔”的轻响,十二枚金针突然从匣中弹出,悬浮在半空。
雨水穿针而过,却在离针尖三寸处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针脊滚落,竟在地面织出半透明的龙形光纹。
苏锦言望着那光纹,喉间泛起腥甜——逆脉之力在地下翻涌,正顺着她割开的十三道伤口往阵里钻。
前世她就是这样看着嫡姐用同样的方法引毒,最后被毒火焚成灰烬;这一世,她要把萧无衍的杀心,也锁进这针阵里。
金匮库里,萧无衍正翻查着最新的药册。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他猛地捂住太阳穴,冷汗顺着下颌砸在羊皮卷上。“逆脉丹......”他咬牙低吟,体内寒蛊像被抽了主弦,原本温顺的蛊虫突然疯狂啃噬经脉,“怎么会突然失效?”
“王爷!”亲卫掀开帘子冲进来,“地库守卫说,这七日只有苏医官......”
“够了。”萧无衍甩袖打断,药册“啪”地砸在案上。
他盯着案角那半块未燃尽的龙涎香,想起昨夜苏锦言递给他的药汤——当时她垂着眼睫,说“这是稳蛊的最后一味”,现在想来,那汤里分明混着锁魂草的苦。
雨幕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奴缩在偏殿廊下,怀里的铜钥匙硌得肋骨生疼。
这是苏锦言今早塞给她的,说“子时三刻,井边第三块砖下”。
她攥紧钥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从千药台到密室,要过三道巡夜卫,可她是哑婢,连呼救都做不到。
“那边有人!”火把的光刺破雨幕,青奴转身就跑。
她踩过积水的青砖,发间的木簪随着跑动摇晃,钥匙坠子撞在腰间叮当作响。
巡夜卫的刀鞘磕在墙上,“站住!”声音混着雨声劈头盖脸砸下来。
井边的老槐树枝桠横斜,青奴扑到井沿时,后颈已经贴上了刀刃。
她回头望了眼千药台方向——那里的阵光正透过雨幕隐隐发亮,像苏锦言那日在掌心写的“值”字。“咚”的闷响,她翻身跃入井中,钥匙稳稳滑进发髻的缝隙里。
“捞上来了!”天快亮时,亲卫掀开油布。
萧无衍盯着青奴青白的脸,她的手指死死攥着半片药笺,指甲缝里全是泥——那是苏锦言的字迹,“三更启枢,五鼓归元”。
他伸手去掰她的手指,药笺上的墨被雨水晕开,像朵快谢的花。
“王爷,御史台急报!”
柳家小子跪在御史台台阶上,浑身湿透的粗布衫贴着脊背。
他捧着的文书边角还在滴水,“小人是柳五郎的弟弟,那些献药书都是被逼着摹的!
苏医官说’药为人奴‘,怎么会心甘情愿做祭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求大人为苏医官做主!“
赵太常的朝服被雨水打湿,他捏着文书的手直抖。“陛下!”他跪在御书房外,“千药台、金匮库,这兵解丹根本是取人性命的邪物!”
龙案上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皇帝盯着窗外阴云,西苑方向的红光正穿透雨幕:“传旨,禁军接管西苑外围。”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萧无衍......让他自己说。”
千药台主殿的门被踹开时,雨水灌了满地。
萧无衍站在门口,看见苏锦言立在阵心,浑身浴血。
她的左眼正流着血泪,顺着下巴滴在银线上——那线一头系着他战甲内衬,另一头绕在她心口的血印上,是去年冬夜她给他缝的护身符。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剑穗被雨水浸得透沉。
苏锦言回头,血珠顺着睫毛滚落。
她望着他,像望着前世刑场上那个举刀的自己,“我在赌。”她笑了,“赌你还记得我们救的第一个孩子,赌你还记得你说‘医者能活万人,胜过将军杀万敌’。”
最后一枚金针落下的刹那,整座大阵发出轰鸣。
萧无衍单膝跪地,逆脉之力如潮水般被剥离,记忆碎片铺天盖地涌来——他看见自己挥剑屠营的画面,看见小满娘焚身时的火焰,也看见苏锦言一次次挡在他身前试药的身影。
“不!”他嘶吼着拔剑,剑尖却在阵眼上方停住。
手腕被轻轻一牵,是那根银线。
他低头,看见苏锦言缓缓倒下,唇角还扬着笑。
雨水混着她的血,在地面汇成一条河,流向他的靴底。
“这次......换我......”她的声音被雨声吞了一半,“封你的杀心。”
雨还在下,千药台的血雾随着阵光翻涌。
萧无衍持剑伫立,望着倒在血泊里的人,突然想起昨夜她在掌心写的“值”字——原来不是他护她周全,是她用命,替他剜去了心里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