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更声敲过五下时,苏锦言终于将最后一滴鹿茸精露滴进瓷盏。
青瓷盏底浮着三粒琥珀色药丸,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盯着那点暖光,指节因长时间捏着药杵而泛白——前世她被嫡姐推下悬崖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留下的《青囊残卷》被撕成碎片,其中一页恰好写着“魂屑者,杜仲生髓时剥离之精魄,可诱蛊虫认主”。
此刻这三粒药丸,正是她用半宿时间,将残卷里的只言片语与民间收集的蛊毒笔记反复印证,又在药炉前守了三个时辰才炼成的。
“引蛊虫的饵。”她对着药丸呵了口气,看那琥珀色微微晃动,像极了寒蛊在人体内游走时的幽光。
前世萧无衍身中奇毒时,她曾在他伤口处见过类似的色泽,当时只道是西域毒术,如今才明白——原来从先帝到当今圣上,从萧无衍到满朝权贵,都被一张以“龙髓膏”为名的蛊网罩着。
“叩叩——”
敲门声惊得她指尖一颤,药丸在盏中轻响。
她迅速将瓷盏收进袖中暗袋,转身时已换了副温婉模样:“谁?”
“是老奴沈嬷嬷。”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姑娘,老奴求您开开门。”
苏锦言拉开门闩的瞬间,冷风裹着药香灌进来。
沈嬷嬷跪在门槛外,怀里紧抱着只檀木匣,鬓角的银簪歪在耳后,连外袍都没系好。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老奴实在撑不住了……这些药单,藏了三十年。”
檀木匣打开的刹那,三十七张泛黄的纸页如蝶翅般展开。
苏锦言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是被人刻意从账本上撕下来的。
每张纸页顶端都盖着“天和堂特供”的朱印,日期从先帝二十年到当今圣上八年,药味配伍逐年加重:第一年是党参黄芪,第二年添了朱砂夜交藤,第三年竟出现了西域雪蟾的蟾衣……
“先帝晚年总说梦里有人掐他脖子,当今圣上也总在子时惊醒,喊着‘寒骨透’。”沈嬷嬷的手抚过最上面那张纸,指甲盖因用力泛着青白,“老奴是皇上乳母,他小时候发高热,老奴用体温焐着他睡;他学走路摔了,老奴背他去御花园看桃花……可这些年,老奴递给他的参汤里,怎么就变了味?”
苏锦言的指尖停在第七张药单上。
那上面的主药栏写着“龙髓膏”,旁边用小字批注:“按例加寒蚕蛊幼虫三枚,以帝王龙气养蛊,三年成虫。”她猛地抬头,看见沈嬷嬷眼里映着烛火,像两盏将熄的灯:“嬷嬷可知道,天和堂如今的当家人是谁?”
“是……是皇后娘娘的母族,陈国公府。”沈嬷嬷的声音抖得厉害,“老奴前儿打扫东暖阁,看见皇后的陪嫁女官捧着新制的龙髓膏进去,那瓷瓶上的纹路……和三十年前老奴见先太后递给药膳房的,一模一样。”
窗外忽然炸响一声闷雷。
苏锦言下意识摸向袖中玉镯残片——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此刻正烫得灼人。
她盯着药单上的日期,突然想起萧无衍昨日说的话:“朕查过,北狄细作十年前就混进了太医院。”而这些药单的起始年,正是先帝二十年——北狄与大夏签订《云州和约》的那一年。
“苏姑娘?”沈嬷嬷见她不说话,慌得去拉她的衣袖,“老奴是不是做错了?老奴就是见皇上咳血时,那血里竟有半条透明的虫子……”
“嬷嬷做得对。”苏锦言反手握住那只苍老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沈嬷嬷开裂的指节传过去,“这些药单,是斩断蛊链的刀。”她将药单一张张收进匣里,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月光,“明日我进东暖阁给皇上诊脉……”
“不可!”沈嬷嬷突然拔高声音,又慌忙捂住嘴,“皇后娘娘今早派了吴尚药去太医院,说要‘协助苏姑娘’。老奴听见吴尚药在偏殿哭,说‘这药再喂下去,皇上的命就没了’……”
雷声滚过屋檐时,苏锦言袖中暗袋里的药丸微微发烫。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乌云,忽然想起萧无衍昨日在银杏叶上画的暗纹——那是影卫传讯的标记,意思是“东暖阁周围已布下天罗地网”。
“嬷嬷且回。”她将檀木匣塞进沈嬷嬷怀里,“今夜您什么都没说,明日卯时三刻,带着这匣药单去战王府找萧无衍。”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就说苏锦言要他准备……屠龙刀。”
沈嬷嬷走后,济世庐的烛火又亮了片刻。
苏锦言站在药柜前,望着铜镜里自己泛青的眼尾,伸手将三粒药丸重新掏出来。
药丸表面不知何时凝了层薄汗,像极了寒蛊破体前的征兆。
她对着镜子扯出个冷笑——前世她死在嫡姐的毒酒里时,也以为自己不过是颗任人揉捏的棋子;如今她倒要看看,这局布了三十年的蛊棋,到底是谁要做那执棋人。
更声敲过六下时,她将药丸重新藏进参汤罐底,表面覆了层熬得稠厚的黄芪浆。
晨雾漫进窗棂时,她捧着参汤站在门槛前,看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那是暴雨来临前最平静的时刻。
东暖阁的琉璃瓦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像极了皇帝腕间游走的蛊虫。
苏锦言望着那抹冷光,忽然想起沈嬷嬷说的“皇上昨夜吐血三升”。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参汤,罐底的药丸在黄芪浆下若隐若现——这不是药,是饵。
而她要钓的,是藏在深宫里三十年的蛊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