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喧哗如同潮水般汹涌,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台上的喀秋莎和台下的韩卫民身上。
工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好奇,甚至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厂领导们面面相觑,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种完全超出常规、甚至可能涉及外交风波的场面,让他们一时手足无措。
“喀秋莎同志!”
一位副厂长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压低声音试图劝阻。
“这……这不合适,快把话筒给我,大会还在进行呢……”
喀秋莎却倔强地握着话筒,碧蓝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韩卫民,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那眼神炽热、坦诚,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韩卫民走上台,说道。
“喀秋莎同志。”
“非常感谢你,以及毛子国技术交流团对我们轧钢厂的信任和支持。你在技术领域的钻研精神和专业能力,也让我们非常钦佩。”
“至于你刚才提到的……个人感情问题。”
“你是一位非常优秀、充满魅力的女性。你的热情和直率,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不同文化的碰撞。但是,很抱歉。”
韩卫民的声音清晰无比,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龙国,我们重视家庭,恪守责任与承诺。我已经有了深爱的妻子,有了需要守护的家庭。你的这份厚爱,我韩卫民心领了,但实在无法接受。这不符合我们的传统,也违背我个人的原则。希望你能理解。”
“好!韩厂长说得对!”
台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响起了一片附和声和掌声。
这掌声中,有对韩卫民处理方式的赞同,也有对这场意外风波的某种释然。
喀秋莎猛地低下头,金色的发髻似乎都失去了光泽,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再看韩卫民一眼,转身快步冲下了主席台,挤开人群,朝着厂外跑去。
“喀秋莎同志!”
有工作人员想追上去。
韩卫民抬手制止了,轻轻叹了口气。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喀秋莎回到招待所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第二天,毛子国交流团的领队就找到了轧钢厂领导,正式提出,由于喀秋莎技术员身体不适,加之心情低落,无法继续完成后续的技术交流任务,他们决定提前结束访问,尽快返回国内。
这个消息让厂领导层顿时感到了压力。喀秋莎身份特殊,她父亲是毛子国实权将军,这次交流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外交色彩。
如果因为她感情受挫而仓促离开,导致重要的技术交流项目中断,甚至影响两国之间的合作关系,这个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更何况,轧钢厂确实希望能从喀秋莎那里学到一些毛子国在军工材料方面的先进经验。
杨厂长也希望韩卫民能够想想办法把喀秋莎留下来,然后找了秦淮茹帮忙。
秦淮茹来到韩卫民办公室,穿了一件素雅的格子外套,头发挽在脑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卫民,忙完了吗?我给你炖了点汤,趁热喝点。”
韩卫民有些意外,连忙起身。
“淮茹?你怎么来了?快坐。”
秦淮茹说道。
“厂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有个特别漂亮的毛子国姑娘,在全厂大会上跟你表白,被你当场拒绝了。”
韩卫民叹了口气,握住秦淮茹的手。
“淮茹……”
秦淮茹摇摇头。
“我怎么会怪你?我的男人这么优秀,被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当时处理得很好,给足了对方面子,也守住了咱们家的底线。爸(指韩父)和院子里的邻居们知道了,都夸你有担当呢。”
她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
“可是,现在听说那位喀秋莎姑娘要提前回国,连技术交流都不做了?”
韩卫民点点头。
“嗯,那边已经正式通知了。这事有点麻烦,涉及到外交层面,而且厂里确实很看重这次技术交流的机会。”
秦淮茹沉默了片刻,说道。
“卫民。”
秦淮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咱们夫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我心里清楚,你心里有这个家,有我和孩子们,这就够了。其他的……有时候,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也不能太死守着规矩,尤其是涉及到厂里、甚至国家利益的时候。”
韩卫民有些愕然地看着妻子,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淮茹,你的意思是?”
秦淮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
“我打听过了,这位喀秋莎姑娘,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不是闹着玩的。她那样的性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觉得没脸见人,只想躲回老家去,也是情理之中。硬拦着,或者光讲大道理,是没用的。”
“卫民,我知道,你对她……也并非全然无意,对吧?那天你带她来家里吃饭,我看你看她的眼神,还有她看你时的样子……我就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我没想到,这姑娘会这么大胆。”
“既然这样,为了厂里,也为了……不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真心,我看,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韩卫民搂着秦淮茹说道。
“淮茹这个事我来做,你不用操心。”
秦淮茹轻笑道。
“卫民,在咱们龙国,很多事情,尤其是男女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讲究的是‘心照不宣’,是‘只做不说’。你当面拒绝了她,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是规矩,是礼数,必须得那么做!但私下里……”
“私下里,如果你心里真有她,她也真心对你,何必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伤心离去,也让厂里为难呢?咱们龙国的男人,但凡有点本事的,古往今来,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心思?只不过现在新社会了,不明着来罢了。只要不摆在台面上,不影响到家庭和睦,不让人抓到话柄,暗地里……互相有个慰藉,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韩卫民的红颜知己很多,秦淮茹已经接受了那么多,对于一个毛子国的美女,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秦淮茹说道。
“我说了,我知道你的心在家里,这就够了。那位喀秋莎姑娘,我见过两次,虽然大胆了些,但眼神清澈,不是那种有心机的。她远在异国他乡,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也怪可怜的。既然她能为你要死要活(指消极回国),影响公事,那不如……我们就给她一个台阶下,也给你,给厂里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
韩卫民似乎有点明白了,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秦淮茹说道。
“我去找她谈。”
……
招待所的房间里,喀秋莎蜷缩在床边,眼睛红肿,往日的神采飞扬消失殆尽,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敲门声响起,喀秋莎不耐烦地用俄语喊了一句。
“我不吃!别来烦我!”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用的是中文。
“喀秋莎同志,是我,秦淮茹。韩卫民的妻子。我能和你谈谈吗?”
喀秋莎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秦淮茹。
“打扰你了,喀秋莎同志。我看你没去食堂,给你带了点自己做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喀秋莎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淮茹温和地说道。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喀秋莎这才侧身让开。
“请……请进。”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秦淮茹轻轻叹了口气。
“喀秋莎同志,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首先,我要代卫民,再跟你说声对不起。他那个人的性子,就是太直,太讲究原则,说话不会拐弯,让你受委屈了。”
喀秋莎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他没有错……是我不对,是我不懂你们的规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我很快就走,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
“走?为什么要走呢?”
秦淮茹走到她身边,声音更加柔和了。
“就因为卫民当众说了那些话?”
“不然呢?”
“他明明不喜欢我,我还像个傻瓜一样……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秦淮茹静静的说道。
“喀秋莎,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卫民吗?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因为他帮助了你,而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没有名分,哪怕只能藏在暗处?”
喀秋莎用力地点点头,泪水终于滑落。
“是!我是真心的!我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我知道他有家庭,我不在乎!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地想他,想看到他,想和他在一起……我知道这很自私,很不对,可是……
秦淮茹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一位姐姐。
“傻姑娘,感情来了,谁又能控制得住呢?尤其是在你们毛子国,喜欢了,就去追求,天经地义,我能理解。”
“但是,喀秋莎,这里毕竟是龙国。卫民的身份,他的家庭,都决定了他不能像你们国家的男人那样随心所欲。他当众拒绝你,是必须做的事情,那是为了保护你,更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个家,保护他自己的声誉。如果他不那么做,你们以后都将面临无数的指指点点,寸步难行。你明白吗?”
喀秋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痛苦。
“那我该怎么办?离开,是我唯一的选择……”
“谁说的?” 秦淮茹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坚定起来,“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知道,都认可?在我们龙国,有一种相处方式,叫做‘心照不宣’。意思是,彼此心里明白,但嘴上不说破。”
喀秋莎迷惑地看着她。
“心照……不宣?”
“对。”
秦淮茹耐心地解释道。
“就是说,你和卫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互相探讨技术,一起吃饭,互相关心。但是,在公开场合,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要再有像大会上那样直接的表达。你们的感情,可以放在心里,放在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的地方,悄悄地维系着。”
喀秋莎的眼睛里,渐渐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但又带着不确定。
“这样……可以吗?韩……他会愿意吗?还有你……秦,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生气吗?”
秦淮茹笑了笑。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的男人优秀,说明我眼光好。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待他。只要你不存着取代我的心思,不破坏我们这个家的完整,私下里……你们如何相处,我……我可以接受。”
“至于卫民那边,我去说。只是,以后要苦了你了,注定不能像正常恋人那样光明正大。”
喀秋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谢谢你!谢谢你!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家庭!我只要能在远处看着他就好,只要能偶尔和他说说话就好!我保证!我会把我知道的技术都留下来,帮助轧钢厂!谢谢你!”
灵境胡同。
韩卫民听完秦淮茹复述的与喀秋莎的谈话内容,亲了亲秦淮茹的小脸。
“淮茹,你真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秦淮茹从韩卫民怀里起身,整理了一下情绪,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精心打扮过的喀秋莎。
她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金发披散在肩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沐浴后的红晕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秦……我……”
喀秋莎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淮茹轻声说道。
“进去吧,卫民在等你。”
喀秋莎感激地看了秦淮茹一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奔赴战场一般,迈步走进了韩卫民的卧室。
秦淮茹站在门外,看着喀秋莎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轻轻关上了堂屋的门。
屋内,灯光被调暗了。
喀秋莎站在韩卫民面前,仰着头,碧蓝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难以抑制的爱恋。
“韩……”
喀秋莎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秦姐姐都跟我说了。我……我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让你为难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偶尔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卫民看着她,这个热情似火女人,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金发,叹了口气,最终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