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却驱不散笼罩在钟家坳上空的凝重气氛。
苏念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起身。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湿润的空气,试图将脑中纷杂的思绪理清。唐雨薇的警告如同警钟,仍在耳边回荡——“上古禁地”、“惊动阎罗”、“烫手山芋”……这些词语指向的危险层级,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然而,当他想到钟浩然可能正在那深不见底的妖塔中独自苦战,甚至可能已经……他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兄弟之义,不容退缩。
他没有将唐雨薇的事告知任何人。走阴沟通在玄门中虽非罕见,但涉及阴司内部警告和“上古禁地”的敏感信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变数。
洗漱完毕,他径直找到同样早起、正在院子里打着某种缓慢拳法活动筋骨的钟老爷子。很快,钟国涛、七爷以及忧心忡忡的李秀娟和刘雯也都聚了过来。林晚和山魈也被叫醒。
众人就在这清冷的天井院里,开始了决定命运的商议。
“钟爷爷,钟叔叔,七爷,”苏念开门见山,语气坚定,“浩然下去已经超过二十天,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干等下去了。我决定下去找他。”
他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波澜。
“不行!”李秀娟第一个反对,脸色发白,“小苏,你的心意阿姨领了,但下面太危险了!浩然已经陷在里面,不能再把你也搭进去!”
刘雯紧紧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也写满了担忧和不赞同。
钟老爷子缓缓收起了拳势,眉头紧锁,沉声道:“娃儿,俺知道你跟浩然感情深。但这事儿,不是光有勇气就行的。祠堂下面现在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冒然下去,很可能人没救到,把自己也折进去。”
钟国涛也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不着调,严肃道:“小苏,不是俺们不相信你的本事。只是……那地方,邪门得很。历代先祖加固了无数封印,现在都镇不住,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苏念早已料到会遭到反对,他神色不变,目光扫过众人,冷静地分析道:“各位的担心,我明白。但正因为下面情况不明,浩然才更需要支援。他独自一人携带的补给有限,如今已超时限,每多拖延一刻,他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虽不专精山字脉法咒,但悬壶一脉亦有自保和克邪之术。度厄星力对阴邪之物有先天克制,我更有破邪扇在手,乃是钟馗天师亲赐,或能对塔内邪祟产生奇效。况且,”
他看了一眼脚边安静蹲坐、异色瞳孔在晨光下闪烁着神秘光泽的布欧,“我还有它。布欧身负白虎血脉,对邪祟感知敏锐,战力亦不容小觑。我们下去,并非全无把握。”
七爷叼着新卷的烟卷,眯着眼打量苏念,又看了看布欧,突然嘿嘿一笑:“俺看这娃儿行!有胆色,有担当,还有老祖宗的法器护身!比某些光会嘴上咋呼的强多了!”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钟国涛一眼。
钟国涛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又不好反驳七爷。
钟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挣扎。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罢了,罢了……或许这就是浩然的命数,也是俺钟家的劫数。娃儿,你既然执意要去,俺们……也不拦你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凝重:“但是,要进去,就必须暂时解开祠堂入口的部分封印,打开一条通道。而这个过程,以及你们在里面期间,封印力量会减弱,俺们必须全部守在祠堂外面,全力维持外围大阵,以防里面的东西趁机大规模逃逸出来!无法给你们提供任何直接的支援,一切,都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苏念郑重点头:“晚辈明白。守好外围,防止灾祸扩散,才是重中之重。里面的问题,交给我们。”
他完全理解钟家的顾虑。那祠堂下面几百年来不知道被丢进去了多少凶魂厉鬼、山精野怪。就算当初丢进去的只是个小鬼,几百年在那种极端环境下,天知道会修炼成什么可怕的怪物?更何况还有钟家历代都觉得棘手、无法彻底消灭才选择镇压的大家伙!一旦封印大开,让这些东西跑出来,绝对是生灵涂炭的浩劫!
钟国涛走到苏念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既有担忧,也有一丝托付的意味:“小子,记住!上次探查,是第六层的封印出现了最明显的松动,浩然那傻小子大概率就是在第六层尝试修复。他下去时带了差不多二十天的补给,算算时间……唉,你找到他,无论如何,把他带出来就好!千万不要再往下了!”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这不是怕你窥探俺钟家传承千年的什么秘密。那底下除了危险,就是危险!第七层、第八层镇押的东西,俺爹都没下去过,只听过传说!第九层更是……那是绝地!记住,找到浩然,立刻撤退!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苏念看着钟国涛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属于长辈的关切,心中不由得一暖。自从爷爷苏承恩去世后,他孤身一人,虽有济世堂遮风避雨,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孤寂。后来遇到林晚一家,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温暖。而此刻,钟国涛这番话语,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担忧,让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被长辈关怀的感觉。
他郑重地点头承诺:“钟叔叔,您放心。我此行只为救人,绝不会冒进贪功。找到浩然,我们立刻返回。”
“好!好孩子!”钟国涛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圈似乎有些发红,赶紧别过头去。
计议已定,众人心情沉重地简单吃了早餐。饭桌上无人说话,气氛压抑。
饭后,众人收拾停当,一同前往位于村落最高处的钟家祠堂。
越靠近祠堂,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和怨疽之气就越发浓烈。白天的祠堂看起来更加古老肃穆,青黑色的墙壁饱经风霜,飞檐上雕刻着一些模糊的镇邪神兽图案,两扇沉重的、漆色斑驳的木门紧闭着,上面贴着数张颜色深浅不一的符箓,散发着微弱的力量波动。
祠堂周围空无一人,显然早已被清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钟老爷子、钟国涛、七爷以及几位闻讯赶来的、气息同样不弱的钟家族老,开始围绕祠堂布置起来。他们取出各种法器、阵旗、符箓,按照特定的方位安置,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灵力被打入地下或空中,逐渐构建起一个以祠堂为中心、复杂而强大的临时防护法阵,用以在开启入口封印时,最大限度地锁住可能外泄的邪气,并阻挡可能逃逸的邪物。
苏念则在做最后的准备。他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装有各种疗伤、解毒、恢复灵力的丹药,以及一些悬壶一脉特制的辟邪、护身的符箓和法器。他将钟馗折扇小心地插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
林晚走到他身边,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舍,她紧紧抓住苏念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苏念……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和浩然……平安回来……”
苏念反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捏了-捏,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晚晚。等我回来。保护好自己。”
他原本坚决不同意林晚一同下去。她的蕴灵体质在下面那种极端环境太过危险,更容易吸引邪祟,而且她的实战经验相对较少。林晚虽然万分担心,但也明白自己跟下去很可能成为累赘,最终只能红着眼眶点头答应,再三叮嘱他要小心。
山魈在一旁搓着手,脸色变幻不定,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一咬牙,对苏念道:“苏老弟,俺……俺这点微末道行,下去估计也帮不上啥大忙,说不定还得拖后腿……俺就不跟你下去了。俺就在上头,帮着钟老爷子他们守阵!你放心,有俺山魈在,绝不让一个小鬼溜出去害人!”
苏念理解地点点头。山魈修为不高,下去确实危险,留在外面帮忙守阵是更明智的选择。“有劳山魈大哥了。”
最后,苏念看向脚边的布欧。布欧仰起头,异色瞳孔中闪烁着兴奋而好战的光芒,低低地“喵呜”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态度明确——它一定要去!
“好伙伴,”苏念蹲下身,摸了摸布欧毛茸茸的脑袋,“这次,又要并肩作战了。”
一切准备就绪。
钟老爷子站在祠堂大门前,神色肃穆无比。他与其他几位族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掐动法诀,口中念诵起冗长而晦涩的咒文。
随着咒语的进行,贴在大门上的那些符箓开始逐一亮起,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祠堂周围的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一股古老而庞大的力量被逐渐唤醒、引导。
“开!”钟老爷子猛地一声大喝,双手向前推出!
嗡——!
祠堂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然自行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祠堂内部景象,而是一片深邃、幽暗、旋转着的混沌黑暗!一股冰冷、污秽、蕴含着无尽怨毒与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般,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稳住阵法!”钟国涛大吼一声,与七爷及其他族老全力催动灵力,祠堂周围刚刚布下的防护大阵瞬间光芒大盛,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勉强将那喷涌而出的邪恶气息阻挡在内,但光罩剧烈波动,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娃儿!就是现在!快进去!”钟老爷子额头青筋暴起,维持着开门法诀,艰难地喊道。
苏念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众人,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他眼神锐利,深吸一口气,度厄金瞳瞬间开启,腰间破邪扇微光流转,低喝一声:“布欧,我们走!”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如同离弦之箭,毅然决然地射入了那片深邃冰冷的黑暗之中!
布欧化作一道迅捷的白影,紧随其后,瞬间没入!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钟老爷子猛地变幻法诀,大喝:“封!”
那祠堂大门轰然关闭!将内外再次隔绝!
但那道缝隙似乎无法完全弥合,依旧残留着一丝极细的黑暗,丝丝缕缕的邪气从中不断渗出,冲击着外围的防护光罩。
钟老爷子等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全力维持着阵法,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
祠堂之外,阳光依旧,但所有人的心,都已沉入了那深不见底的九层妖塔之中。
救援之路,已然开启。等待苏念和布欧的,将是未知的层层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