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的指尖即将触到鼠标左键时,阶梯教室后排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等一下。”
所有目光唰地转过去。
林枫从座位上站起,脊背挺得笔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我申请更换汇报人。根据课程组要求,项目主笔需参与核心汇报。原始主笔是我和苏晚晴同学,我们希望能展示完整的研究过程。”
陈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讲台上的高远,又落在林枫脸上:“规则里确实有主笔汇报的条款。高远同学,你同意吗?”
高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西装下的后背已经沁出薄汗,昨晚白宇信誓旦旦说“原始文件早删干净了”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刻却只能强撑着笑:“当然尊重规则。”他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扫过投影仪的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白宇在台下攥紧了钢笔,笔帽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望着林枫走上讲台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文印店的监控死角——那个总缩在最后排的女生小舟,当时抱着一摞打印纸经过,目光扫过他手中的U盘时,睫毛颤了颤。
“接下来由我和苏晚晴同学为大家展示。”林枫将自己的U盘插入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幕布上跳出的不是预期中的炫彩幻灯片演示文稿,而是一段黑底白字的标题:《我们的桥:从第一张草图开始》。
阶梯教室响起零星的窃窃私语。陈教授前倾身子,目光落在屏幕上。
视频第一幕是录音波纹。
背景音里混着教室电扇的嗡鸣,有个女生的声音清晰响起:“这次的跨江大桥模型项目,主笔确定是林枫和苏晚晴,我们其他人配合收集数据。”是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
“这是第一次小组会议的录音。”林枫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当时我们明确分工,主笔负责框架设计,其他成员辅助。”
画面切换成聊天记录截图。
群名称“桥模攻坚组”里,白宇的头像在凌晨两点发消息:“数据我来处理,主笔别太辛苦。”配图是一张标着“初步测算”的表格,而下方苏晚晴回复的时间戳显示,她三分钟后便发去修正意见:“桥墩承重系数需调整,我重新算了三组数据。”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修正数据从未出现在所谓的‘终版’里。”林枫点击鼠标,视频跳转到文印店的监控画面。
老旧摄像头的雪花点里,白宇的身影清晰可见——他将U盘插入电脑,复制文件,新建“备用成果林枫版”文件夹的动作被完整记录。
时间显示是上周三晚十点十七分,正是他们去实验室测模型承重的时间。
“文印店的老郑说,监控存满就会覆盖,但那天他刚好在修电脑,误把这段视频备份到了旧硬盘里。”林枫的目光扫过台下的白宇,对方的脸已经白得像张纸,“更巧的是,有人把这段截图发给了我。”
观众席传来抽气声。
坐在前排的小舟猛地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
她想起上周四清晨,自己在教室后门犹豫了十分钟,最终把写着“文印店监控”的纸条塞进林枫抽屉时,手都在发抖。
视频继续推进。
十六进制代码铺满屏幕,林枫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我们的原始文件都加了隐形水印,每一次复制都会生成新的哈希值。这是终版幻灯片演示文稿里桥梁模型的代码解析——”他圈出一行绿色字符,“和我们被删除的文件哈希值完全一致。”
幕布上突然弹出苏晚晴的工作界面截图。
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的电脑屏幕亮着,文档里的批注密密麻麻:“桥墩角度再调5度”“建议增加抗震测试”。
画外音是她的语音,带着困意却认真:“我以为忍一忍,团队就能完整。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完整,不是纵容错误。”
阶梯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陈教授摘下眼镜,用帕子仔细擦拭镜片,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
视频最后一帧,幻灯片演示文稿上的字慢慢展开:“真正的团队,不是谁站在台上,而是谁从未离开幕后。”
“啪。”林枫合上电脑,转身面对评委席。
他的衬衫领口微敞,眼尾还带着熬夜的青黑,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们不是来拆台的,是来补课的——补一堂叫‘责任’的课。”
陈教授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高远,白宇,你们有三分钟补充。”
高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白宇捏着钢笔的手垂下来,钢笔“当啷”掉在地上,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创新奖授予林枫与苏晚晴同学。”陈教授的声音在阶梯教室回荡,“项目名称改为《透明协作实验》。”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苏晚晴侧头看向林枫,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正盯着自己交叠在桌上的手——那双手昨晚还在逐帧检查视频,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林枫猛地抬头,撞进她弯成月牙的眼睛里。
散场时,人群像退潮的海水般涌出教室。
林枫抱着电脑往门口走,被陈教授叫住。
老人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里两个年轻人站在实验室前,其中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男生,眉眼与林枫有七分相似。
“你爸当年也这么干过。”陈教授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说一段秘辛,“为了帮被抢成果的女生讨公道,他把三个月的实验记录全背了下来,在答辩现场一条一条对数据。”
林枫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照片里父亲的笑容带着年轻的棱角,和记忆中总板着脸的中年男人重叠又错开。
“有些事,不是必须赢,是必须做。”陈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融入人群。
走廊里的穿堂风掀起林枫的衣角。
苏晚晴抱着一摞资料追上来,发梢还沾着教室空调的凉气:“下次组队,还找你。”
“我可不保证不记日志。”林枫低头笑,耳尖的红还没退。
“那我提前备份证据——证明我有好好干活。”苏晚晴歪头,发间的珍珠发卡闪了闪,像落在发梢的星子。
路灯亮起时,两人走到寝室楼下。
林枫抬头,404的窗户亮着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三个身影在窗前晃来晃去——估计又在研究新的“寝室才艺”。
他摸出手机,群里弹出室友的消息:“老大赢了没?我们煮了螺蛳粉庆功!”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出声:“你们寝室的灯,比任何幻灯片演示文稿都亮。”
林枫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走廊尽头闪过一个身影。
扎着低马尾的女生抱着书本,脚步匆匆,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
他怔了怔,那背影有点熟悉——是总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小舟。
“怎么了?”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
“没事。”林枫收回视线,手机在掌心震动,室友的消息又弹出来:“再不上来粉坨了啊!”
他笑着加快脚步,影子和苏晚晴的影子在地上交叠,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根并立的竹,风来了不弯,雨来了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