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像是一块冰,顺着林枫的指尖一直凉到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寒意压下去,脸上重新挂上温和无害的笑容,推开了家门。
暖气混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人声鼎沸,一派其乐融融的新年景象。
“小枫回来啦!”林舅妈的嗓门最高,她像一阵风似的从沙发上卷过来,不由分说地从林枫手里接过行李箱,热情得有些过火,“哎哟,我们家的大才子,坐车累了吧?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林枫笑着应和,目光却在舅妈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过分热切的眼神背后,藏着一种熟悉的、不容拒绝的算计。
果不其然,就在他走向洗手间的途中,舅妈状似无意地跟了上来,压低声音,用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语气说道:“小枫啊,你今年也大了,压岁钱肯定不少。你看这样行不行,统一交给我,我帮你存个教育基金,以后你读研、创业都用得上,免得你乱花。”
来了。
林枫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笑容依旧灿烂:“好啊,谢谢舅妈为我着想。”他记得清楚,去年他那五千块压岁钱,也是以“教育基金”的名义被收走,最后变成了表哥林涛最新款的游戏机和一整年的补习费。
饭桌上,真正的“战场”才算拉开帷幕。
一圈亲戚将他围在中央,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小枫,大学四年光学费就得十几万吧?这还没算生活费呢。”一位远房姨妈咂着嘴说。
“毕业了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一个月能赚多少啊?”另一个叔叔紧接着问。
林枫埋头扒着饭,用沉默应对着这场以关爱为名的价值审判。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不远处的发小张野,张野的母亲正凑在他耳边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阿野,你那五千块压岁钱,妈先拿去周转两天,最近手头有点紧。”
张野握着筷子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一瞬间,林枫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他舅妈一个人的贪婪,也不是张野母亲一时的窘迫。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系统性的“征收”,以亲情为名,对他们这些尚未经济独立的年轻人进行着温和却不容反抗的掠夺。
深夜十一点,万家灯火渐熄,404宿舍的视频群聊却亮了起来。
四个年轻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卸下了白天的伪装,脸上满是疲惫和愤怒。
“我妈说只要五千,这是最后一次,过了这关她就戒赌。”张野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信的侥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赵子轩在屏幕那头冷笑一声,他顶着一头刚染的银发,显得格外叛逆:“戒赌?我姑妈更牛,让我把压岁钱‘投资’她的‘幸福美满’事业,说什么一年能翻三倍,年化百分之三百。我查了,就是个传销盘子。”
一直沉默的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我家更玄乎,所有红包都被一个姓王的‘大师’收走了,奶奶说那是‘消灾钱’,能保佑我今年考研顺利上岸。”
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故事都荒诞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林枫沉默了许久,没有分享自己的经历,而是默默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笔,一段压抑的哭泣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是他表妹小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支一百多块的口红,我妈骂了我三天,说我败家……可表哥拿我的钱去炒股,亏光了一万多,家里谁都没说他一句重话……”
录音播放完毕,视频里四人面面相觑,胸中仿佛都堵着一块巨石。
“看见了吗?”林枫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在他们眼里,我们的钱不是钱,我们的梦想不值一提。他们可以随意支配,甚至拿去填补他们犯错的窟窿。而我们,连买一支口红的自由都没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所以,我们得做个局。不抢,不闹,不用那些激烈的方式撕破脸皮。但是,钱,必须一分不少地,留在我们自己手里。”
“你想怎么做?”陈默问,他已经嗅到了反击的味道。
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抛出了他的计划:“发起一场‘压岁钱独立运动’。分三步走:第一,制造舆论压力,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第二,提供替代方案,让钱的流向绕开他们;第三,设立监督机制,让每一分钱的去向都公开透明。”
他看向陈默:“你是技术大神,连夜给我开发一个‘春节dAo’电子红包系统,基于区块链原理,做一个不可篡改的记账工具,每笔红包的收入和支出都上链,流向公开可追溯。”
然后他转向赵子轩:“你是社交牛人,从明天开始,直播你的‘土味情话拜年秀’。在家族群里宣传,今年不收现金红包,只收直播打赏。打赏直接进入你的个人账户,形成‘合法劳动收入’的既成事实。”
最后,他看着张野:“你不是要在家族春晚上表演武术吗?就这么办,公开宣布你的表演是募捐性质的,所有打赏和赞助,指定支付到市戒赌康复中心的官方账户上。钱从一开始就不经过你母亲的手。”
初一清晨,天刚蒙蒙亮,沉寂了一夜的“林氏家族”微信群,被一颗重磅炸弹彻底引爆。
赵子轩的直播分享链接和一段视频被他自己发了出来,视频里他嬉皮笑脸地喊着:“各位叔伯婶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新年快乐!今年拜年新玩法,不收红包,只收打赏!给我点个关注刷个礼物,来一句‘新年快乐’,我送你一句虎年必杀情话!”
群里瞬间炸了锅。
弹幕刷得飞快:“这小子真敢啊!”“我打赏了八百,他回我一句‘我觉得你命里缺我’,这钱花得值!”“哈哈哈,太会玩了!”
林舅妈在厨房看到消息,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这算什么收入?简直是胡闹!不知天高地厚!”
而另一边,张野在家族春晚的舞台上,一套虎鹤双形拳打得虎虎生风,赢得满堂喝彩。
表演结束,主持人拿着话筒高声宣布:“感谢张野同学的精彩表演!据他本人意愿,本次表演所得的所有赞助款项,将全额捐赠往市戒赌康复中心,帮助更多家庭走出困境!”
台下,张野的母亲张婶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在众目睽睽和雷鸣般的掌声中,一个反对的字也说不出来。
林枫看着群里截然不同的反应,趁热打铁,发出了一份制作精良的电子海报,标题赫然是——“关于第一届家庭‘压岁钱归属权’听证会的通知”。
通知上写着:时间,大年初三晚七点。
地点,腾讯会议。
主题,《关于青少年压岁钱独立支配权的探讨与协商》。
海报下方,还附上了一张陈默连夜赶制出的“红包流向匿名图谱”:一张巨大的网络图上,无数鲜红的箭头从代表孩子们的节点出发,汇入代表长辈的节点,再从长辈节点分流出去,最终指向了“购房首付”、“人情往来”、“保健品传销”、“网络赌博”等一个个刺目的标签。
图谱一出,群里鸦雀无声。
几秒后,表妹小舟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私信林枫,只发了几个字:“哥,我也要报名参会,我要发言。”
紧接着,林舅妈的私信弹了出来,语气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林枫,你这是要造反吗?”
林枫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平静地敲下一行字回复过去:“舅妈,这不是造反。我只是想让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一听,我们的梦想,到底值多少钱。”
雪,落得无声无息。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陈默发来的新消息:“‘春节dAo’系统测试成功,第一笔两百块已成功上链,来源是我奶奶的红包。这一次,保住了。”
夜色渐深,距离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听证会,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
初三晚,七点整,线上会议室的门准时开启。
窗外的夜幕漆黑如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林枫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独自坐在书桌前,调整了一下领带,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屏幕上开始一个个亮起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