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推送消息将原本的橙色台风预警,毫不留情地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林枫正弯腰把最后一箱啤酒搬上三轮车,准备在暴雨倾盆前撤离夜市,裤兜里的手机却开始疯狂震动,仿佛一个濒死的囚徒在撞击牢门。
他划开屏幕,是小石头发来的语音,点开的瞬间,男孩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声音就钻进了他的耳朵:“哥哥,他们说今晚就要强拆,墙上都喷了红漆……可、可没人告诉我们搬去哪儿……楼道的灯又坏了,好黑……”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三块屏幕也亮起了各自的警报。
陈默的办公室里,服务器托管方的红色警告邮件占据了整个显示器:超强台风将正面登陆,市政电网存在瘫痪风险,为确保数据安全,所有高危机房必须在六小时内完成数据迁移。
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五星级酒店的签约厅内,赵子轩刚刚落座,文旅局的领导就笑容满面地递上文件:“子轩啊,情况特殊,咱们的签约仪式得提前了。市里的重点项目,你可不能缺席。”他看着那份厚重的合同,只觉得那每一个铅字都像是一条沉重的锁链。
市郊的康复中心,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压抑的啜泣声。
张野刚冲进大门,就被护士长一把拉住,她眼圈通红:“张教练,来不及了!三楼那三个依赖呼吸机的孩子根本没法转移,救护车也派不过来,家属堵在门口,情绪已经崩溃了!”
四人的头像几乎同时出现在一个加密视频通话的界面里,背景音嘈杂混乱,却又诡异地衬托出四张脸上如出一辙的死寂。
空气凝固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我试试。”林枫最先打破沉默。
他挂断视频,迅速翻出大学时期的通讯录,点开那个名为“青州大学应急志愿者”的名册。
三年前,他还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一声号令,数百名热血青年便能奔赴一线。
可现在,当他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借调单位领导冷漠而公式化的声音:“林枫,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行政服务中心的见习生,不是街头义工。台风应急响应有统一指挥,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林枫盯着自己电脑上刚刚提交的《关于城中村拆迁户临时安置点支援申请》,流程状态栏里,“待审批”三个猩红的大字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他的手指在鼠标上越收越紧,指节泛白。
签约厅里,闪光灯亮成一片。
赵子轩握着笔,在合同末页的签名栏上顿了顿。
对方合作单位的代表笑着举杯:“赵老师,别紧张,这是好事啊。”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笔尖落下,力道失控,竟在昂贵的道林纸上划开一道刺眼的口子。
“可能是……太重视了。”他低声解释,只有自己能听见心脏被那道划痕撕裂的声音。
康复中心的走廊尽头,张野蹲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面前,一个患儿蜷缩在冰冷的轮椅里,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冷面包,旁边是她无声流泪的母亲。
一名年轻护士走过,压低声音对他说:“家属不敢走,也不敢闹,怕一离开,这张救命的床位就被清掉了。”张野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武术协会群聊。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年前的“节日快乐”,他用粗糙的拇指一条条往上滑,滑过那些早已冷却的问候,滑过那些吹牛打屁的日常,一直滑到三年前,他们还在街头摆擂台、为了争一口气打得头破血流的岁月。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突然发出一条消息:“明早七点,老地方,龙门武馆旧址集合。有人需要我们。”
发送。
屏幕上,那条消息孤零零地悬着。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除了系统默认的已读回执,没有任何回复。
他盯着那片死寂,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而在城市另一端,数据中心的机房里,陈默面前的屏幕上,数据同步的进度条顽固地卡在87%,一动不动。
他尝试调用市政云的备份接口,却被权限系统自动拦截。
不甘心,他立刻调出城市公共监控的开放申请流程——申请表、单位证明、保密协议、技术说明……整整十八道审批关卡,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烦躁地闭上眼,小石头蜷缩在黑暗楼道里,借着手机微光写作业的画面却猛地刺入脑海。
陈默猛地睁开双眼,血丝爬满了眼球。
他没有再去尝试破解那固若金汤的官方系统,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
他启用了多年前写下的一个“非侵入式数据抓取脚本”——当年,他用这东西帮林枫偷偷查询女生宿舍的门禁时间,而现在,它的目标是城中村主干道上那个不起眼的市政人流监测器。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一行冰冷的数字:实时滞留人数,137人。
深夜十一点,狂风开始呼啸,敲打着城市里每一扇窗户。
四人的视频通话再次连接,这一次,沉默更加沉重。
“我们都被绑住了。”林枫的声音沙哑低沉,像被砂纸磨过。
赵子轩盯着手边那份烫金的合同复印件,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低声冷笑:“是啊,都被绑着等程序。可要是等程序走完,小石头他们早就被埋在雨里了。”
张野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顿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程序……明天早上,我必须去接那几个孩子。”
他的话音未落,陈默的电脑屏幕上猛地弹出一个血红色的系统警告:数据迁移失败风险增高,剩余时间,2小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镜头里,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
他复制了一份濒临崩溃的服务器本地缓存,在进度条归零前的最后一刻,将其悄悄上传到了一个地址隐秘的加密区域。
那个区域的名字,叫做“404互助平台”。
窗外,乌云彻底压垮了天空,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瞬间在玻璃上连成一片模糊的水幕。
林枫缓缓地关掉了视频通话,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听着窗外风雨渐强的咆哮声。
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那上面“待审批”三个红字,像三道淌血的伤口。
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仿佛是无数只绝望的手在捶打着这个世界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站起身,办公椅因这突兀的动作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在死寂的楼层里传出很远。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电脑屏幕上那灼眼的红色,也没有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走向门口,毫不犹豫地拧开了冰冷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