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视线越过眼前一张张朴实而急切的脸,落在苏晚晴刚刚挂好的木牌上。
那块木牌边缘还带着毛刺,上面的字是用黑色记号笔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生猛劲头:“404野路子事务所——专治‘按规定办不了’的病。”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新名字发表意见,怀里抱着一摞打印资料的小林已经挤了上来,带着三个同样青涩的同学,立正站好,像一排紧张的白杨树。
“林哥,我们选修了应急管理课,但老师没教过怎么救人,只教了怎么写报告。”
林枫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那就从搬东西开始学。把老王叔送来的防滑钉按社区单元分好,再把阿芳姐的保温桶送到夜班志愿者岗哨。”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救人之前,先学会怎么让人安心。”
四个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接到了军令,立刻行动起来。
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路,整个社区活动室门口,嘈杂中透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
林枫刚松了口气,手机嗡嗡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云南‘李老师’那边,第一批定制护膝今天发车,物流单号已同步到系统。”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另一个直播平台的推送就弹了出来,封面是赵子轩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标题嚣张得一如既往——“土味情话救援热线,专治心碎,兼修家电”。
此刻,千里之外的直播间里,赵子轩正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各位老铁,记住我们的口号,只要人人都说一句土味情话,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弹幕里“哈哈哈”和“主播又疯了”滚成一片。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通过连麦传了出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主播,我……我不是来开玩笑的。”那声音颤抖而绝望,“我孩子的脑瘫康复仪坏了,售后说型号太老,没配件,修不了。这东西停一天,孩子就倒退一天啊!”
直播间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赵子轩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直接问:“姐,地址发我私信。电话别挂。”
下一秒,他当着几十万观众的面,拨通了张野的电话,免提打开,声音响彻直播间:“野哥,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在夜市帮咱们免费修电风扇的老李?修电动轮椅那个。”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张野含混不清的嘟囔:“妈的,哪个老李……”紧接着是手机屏幕被疯狂滑动的声音。
直播间的观众们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张野的声音在几分钟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兴奋:“找到了!在一个夜市义修群里,这孙子早转行修电动车了,说是不赚钱。我这就把电话推给你!”
赵子轩立刻拨通了老李的号码。
对方沉默了足足五秒,才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康复仪?比电动轮椅精细多了……修可以,我不收钱,但得有人把机器送到我这儿来。”
“好嘞!”赵子轩对着镜头,重新绽开一个比太阳还晃眼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快递404,使命必达。”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陈默的指尖正在键盘上飞舞。
他刚刚将内部使用的“复制404模式”系统,升级为一个面向全国的开放平台——“互助节点认证”。
任何城市的申请者,只要能提交本地核心联络人、一个安全的物资存放点,以及至少三份已经完成的真实帮扶案例,经过后台审核,就能自动接入404的全国数据链,共享信息和资源。
系统上线的第一个小时,他就收到了第一条跨省申请。
来自西安某高校的一个社团,他们想建立一个“校园版404”。
申请附言里写着:“我们是被你们当初在暴雨中逆行送发电机那个视频看哭的,我们不想只在网上点赞。”
陈默看着那段文字,手指悬在“通过”键上,却没有按下去。
他思索片刻,编写了一段自动回复植入系统后台:“在你的身边,先去帮一个你真正认识的人,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完成之后,再回来申请。”
他相信,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被宏大的口号所感召,而是从身边最微小的善意开始生根发芽。
两天后,张野带着两个兄弟,小心翼翼地将老李修好的康复仪装进一个巨大的泡沫箱里。
老李摆了摆手,没要他们一分钱,只在他们临走时,往箱子缝里塞了两个自己种的苹果。
然而,麻烦出现在快递站。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这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没有发票、没有包装说明的“三无产品”,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精密仪器,运坏了我们赔不起,规定就是规定。”
张野蹲在快递站门口,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跟车队的老刀喝酒时,对方吹过的牛:“我们车队,当年连活鸡都能想办法拉过海关,就没啥是‘按规定’运不了的。”
他掐灭烟头,拨通了老刀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老刀听完,二话没说,只回了两个字:“等着。”半小时后,一辆巨大的冷链车停在了快递站门口,司机跳下车,满身鱼腥味:“刀哥让来的,正好给沿途几个城市送海鲜,你这宝贝疙瘩,就当是条金枪鱼,给你‘恒温护送’了!”
张野大笑着捶了司机一拳,临走前,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笔,在箱子上贴了张歪歪扭扭的纸条:“此件含土味情话x1,广西那位母亲收到后,请对着我们直播间回一句‘哥哥我好了’。”
夜色渐深,活动室里只剩下林枫一个人。
他正在整理这几天积压下来的求助档案,分级、归类、录入系统。
突然,一封加密的匿名邮件弹了出来,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内容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当初奉命删掉你们第一篇求助帖的那个网管。我现在调到了老家,西北一个很小城市的供电局。这里有个山村,一到冬天就线路老化,频繁停电,村里孩子晚上写不了作业,只能点蜡烛。我……我能做的,就是偷偷给你们开一个关键节点的监控权限,你们可以据此判断停电的规律和原因。这算不算……一种赎罪?”
林枫盯着那封邮件,久久没有回复。
他关掉邮箱,直接给陈默发了条语音:“在系统里给我开一个‘暗线通道’。”
陈默秒回:“什么意思?”
“一个加密的信息上传接口。所有身在体制内,愿意匿名提供帮助的人,都可以通过这个接口上传信息,后台自动销毁源Ip,不留任何痕迹。我们要让那些想发光的人,没有后顾之忧。”
半小时后,陈默完成了部署。
当第一个接口提交成功后,系统会自动回复一行字:“光不需要署名,但它记得你来过。”
林枫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墙上那行用粉笔写下、已经被蹭得有些模糊的字上——“最野的路,是有人陪你一起走。”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那块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的“404野路子事务所”木牌。
他伸出手,想把它扶正、挂得更稳一些。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木牌边缘的瞬间,身后,那间本应空无一人的社区活动室最深处的储物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