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的脸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冲进来的惯性让她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扶住门框才站稳。
信号站里原本因初步胜利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慢点说，怎么了？”林枫放下手中的散热风扇，沉声问道。
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镇定作用，让阿芳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了些许。
“社区……社区里的王大爷，李奶奶，好几个老人来找我，说他们的手机出了怪事。”阿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解释，“装了一个叫‘智慧养老助手’的软件后，手机就整天自己弹出乱七八糟的贷款广告，点都点不掉。更邪门的是，有时候半夜还会自己往外拨电话，都是些听不懂的外国号码！”
智慧养老助手？
林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名字听起来冠冕堂皇，背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立刻转向角落里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正专注地盯着屏幕的瘦削身影：“陈默，听到没？查一下这个App。”
陈默没有回头，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清脆的敲击声像是急促的鼓点。
几秒钟后，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冷得像冰：“枫哥，找到了。这个App……有问题。”
“什么问题？”
“它在后台静默安装了一个高权限的远程控制木马。”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空气变得更加沉重，“权限高到可以监听通话，读取全部短信，甚至能打包上传整个手机相册。自动拨号只是它最基本的功能之一，用来测试这台‘肉鸡’是否还在线。”
张野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妈的，这帮畜生！对老人下手！”
“最骇人的是这个。”陈默将一个网页截图投到主屏幕上，一行加粗的标题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xx市民政局官方推荐，‘智慧养老助手’App为老年人幸福晚年保驾护航》。
官方推荐？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骗局一旦披上公信力的外衣，其破坏力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林枫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技术对抗，而是一场针对最脆弱群体的精准围猎。
“张野，带人去社区走访，搞清楚这个App是怎么推广的，拿到第一手证据。小刀，你跟张野一起去，现场找一台被感染的手机，我要你把那个木马的行为路径给我画出来。”林枫的指令清晰而迅速，“陈默，准备反向追踪。赵子轩，设备架起来，准备直播。”
命令下达，404团队的成员们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立刻各就各位。
张野的效率极高。
不到一小时，他就带着小刀和一个满脸愁容的大爷回到了信号站。
大爷紧紧攥着一部屏幕已经碎裂的老旧智能机，手抖得厉害。
“枫哥，问清楚了。”张野脸色铁青，“推广员就在社区门口摆摊，打着‘免费贴膜、免费换手机壳’的旗号，哄着老人过去。只要你让他碰手机，他三两下就把这个App给你装上了。”
那位大爷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声音沙哑地对林枫说：“小伙子，他们说……说这是政府发的软件，是国家的福利，我不敢不装啊。我这手机里，存着我老伴儿走之前所有的照片，要是……要是都没了，我可怎么活啊！”
老人哽咽的声音像一根针，刺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另一边，小刀已经将那部手机接上了专用的检测设备。
他没有用复杂的命令行，而是拿出了一本画满了各种符号的素描本，用一支铅笔飞快地在纸上勾勒。
数据流、端口、触发机制……那些在陈默屏幕上冰冷的代码，在小刀的笔下变成了一幅结构清晰、路径分明的行为逻辑图。
“枫哥，它每次上传数据前，都会先连接一个中转服务器进行验证。”小刀指着画本上的一个节点，“这是它的‘心跳’。”
“陈默！”林枫低喝一声。
“抓到了！”陈默的指尖在回车键上重重一敲，屏幕上，一个Ip地址被红框锁定，地址下方，一行公司名称清晰可见——数智未来科技有限公司。
“查这家公司的背景。”
“在查了……股东信息很复杂，层层穿透后，最大的一个股东，是一家私募基金……”陈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林枫，“青禾资本的关联基金。”
又是青禾资本。
这个名字像一个幽灵，缠绕在他们每一次行动的背后。
“很好。”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用官方的‘正’来行骗，那我们就用真正的‘正’，把他们的邪给破了。”
他转向一直沉默的周老师，这位曾在职业技术学校执教多年的长者是团队的“后勤总管”。
“周老师，联系您以前的学生，就说404维修搞‘数字助老公开课’，组织一场‘清木马行动’，进社区帮老人免费清理手机。”
周老师立刻明白了林枫的意图：“放心。不过，这样大规模地帮人刷机，会不会有法律风险？”
“所以，每一步操作，都必须全程录像备案。”林枫的思维缜密如网，“所有参与的学生，都必须持有我们404内部培训颁发的‘404维修培训证’才能上岗。我们不是在破坏，我们是在维修。”
他最后看向赵子轩：“子轩，这次直播，全程跟拍我们的‘清木马行动’。标题我想好了，就叫——《我们不是黑客，是回家的人》。”
行动雷厉风行地展开了。
第二天，在数个老旧社区的广场上，一群穿着印有“404”标志的蓝色马甲的年轻人支起了桌子，拉起了横幅。
他们耐心地教老人们如何识别诈骗信息，手把手地帮他们检查手机。
每一个刷机、卸载木马的操作，旁边都有一个摄像头全程记录。
赵子轩的直播间里，人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
屏幕上，不再是炫酷的代码攻防，而是一个个年轻人弯着腰，细声细语地为老人服务。
当一位奶奶在拿回清理干净的手机，看到亡夫的照片安然无恙时，激动地拉着学生的手连声道谢，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然而，对手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当天下午，一家名为“智联维修”的连锁企业突然在全网发布了一则“联合声明”，声称近期有“部分非法组织”，打着公益维修的旗号，实则行窃取用户数据之实，并“提醒”广大用户，警惕免费服务背后的陷阱。
声明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影射404团队。
张野气得火冒三丈：“这帮孙子，倒打一耙！”
林枫看着那份声明，却不怒反笑：“急了。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陈默，把我们掌握的木马完整代码、那家‘数智未来’公司的资金链路、他们的地推模式，全部整理成一份报告。”
“报告名叫什么？”
“《关于“智慧养老”的技术霸权与数字围猎白皮书》。”林枫一字一句地说道，“整理好后，同步上传到信号站主页，然后，群发给我们媒体库里所有的邮箱。”
当晚，赵子轩的直播没有中断。
他将一台被木马深度控制的手机连接到大屏幕上，当着百万观众的面，一步步展示了这个“智慧养老助手”是如何在后台窃取联系人、监听通话、甚至打开摄像头。
“朋友们，你们看，”赵子轩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指着屏幕上不断向外发送数据的日志，“声明里说，我们是小偷。但这部手机的主人，一位连字都认不全的奶奶，她什么都没做，她的隐私，她的记忆，她的晚年安宁，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打包卖掉了。他们管这个，叫市场。对不起，在我们这里，这叫偷。”
舆论的火山，被彻底引爆。
三天后，雷霆之势落下。
监管部门正式发布通告，针对“智慧养老助手”项目及其背后公司立案调查，多地紧急叫停了所有相关推广活动。
信号站的机房里，持续了几天几夜的紧张气氛终于松懈下来。
就在这时，后台的邮箱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弹出了一封新邮件。
不是媒体的采访请求，也不是同行的技术交流。
发件人，是甘肃张掖的一个盲童编程公益项目。
信里说，他们收到了404团队用回收零件翻新的二手电脑，孩子们已经上了第一堂编程课。
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戴着墨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用简陋的辅助软件敲出了一行黑色的代码——
你好，世界。我们不是漏洞，我们是未来。
林枫默默地看着那行字，许久没有说话。
他关掉屏幕，转身对身后疲惫却兴奋的陈默、张野和赵子轩说：“他们用系统困住人，我们就用系统救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嗡嗡作响的机房里异常清晰。
窗外，夜色已深，后山机房的灯光穿透黑暗，像一颗在漫漫长夜里，永不熄灭的星。
就在这份胜利的静谧中，林枫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也不是常见的社交软件通知，而是一声极短促、极特殊的提示音。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上只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个灰色的文件图标，和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词：收。
林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盯着那个图标，瞳孔微微收缩。
“枫哥？怎么了？”张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林枫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收回口袋，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朝门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
林枫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下一个坚决而沉默的背影，以及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去见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