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帐,身边的亲兵奉上晚膳。
楚渊辰看向桌上碧莹莹的一碗稠粥。
亲兵躬身回道:“我等与玉剑一同埋锅造饭之时,彼此交换了些许食材,玉剑着人送来三千斤灵谷,造饭的火头军勘验过后,知是好物,便按一人头三两下了锅。”
楚渊辰颔首,略有些沉默地开始用膳。
身边亲兵跟随楚渊辰已有十数年,是亲卫亦是家将,一时忍不住开口笑道:“军中弟兄们今日也是偏了王爷的便宜,毕竟人家玉剑再富庶也不能平白舍出这许多灵谷,想来是咱们郡主有心体恤王爷,又知王爷行军素与部属兵将同饮同食,方有这般出手。”
楚渊辰好气又好笑,不由笑骂一声:“你这声郡主倒是喊得利索。”
“嗨!咱们是心中敬重卫庄主,又是王爷您的血脉,也就是女儿身了,倘或是个男子,早就两家合一处,何苦再受朝廷的鸟气!”
楚渊辰一抬眼,亲兵立刻住嘴,随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
楚渊辰摇摇头:“少打两场仗还不足?拎刀拎枪杀个头破血流,自己是痛快了,家中妻儿老小不管了?”
亲卫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都是当兵的厮杀汉,那个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狗日的世道不给人活路,人命文钱不值,窝窝囊囊倒是能苟下来,家中妻儿还不是两眼凄惶?倘或豁出这条性命能赚个盆满钵满,只怕军中人人都要冲上前,抢都抢不迭的!”
楚渊辰微微沉默。
亲卫话虽粗糙无理,却有一句不曾说错。
对底层民众百姓来说,人命不值钱,包括他们自己的性命。
哪怕太平年岁,插标卖首,一个五六岁的丫头不过二两银,三十两能换一个武夫为你搏命。
北疆军之所以能在天地动乱之下上下一心,不生哗变,所向披靡,并非这三十万大头兵懂多少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而是军中的供应能令其腹中不饥,每月的饷银足够令家中妻儿老小在眼下得以苟活。
楚渊辰一口一口吃尽了碗中稠粥。
粥米入腹,药力拂过通体经脉,周身为之一畅。
这般堪比低阶灵药的灵谷在玉剑已经铺开种植,每年所得不但足够供应玉剑山庄一应武修所需,尚有余粮酿制灵酒并其他效用。
海域资源丰富,土壤水汽丰沛,除灵谷之外,还有诸多灵药灵植已被开发出来,只是民以食为天,灵谷占了主粮地位,方得这般大肆种植。
他的青儿行事坦荡,素不注重细末小节。
交换食材,赠送灵谷,一则融洽双方隔阂,博取好感,二则不经意地展露玉剑底蕴,令北疆兵将不知不觉便会生出向往之意,更易接受与玉剑合作。
这般专在轻易不令人察觉之处润物细无声的行事手段,必然出自她身边那个心生七窍、手段玲珑的侍奴。
楚渊辰微微阖目。
他掌军多年,最是不喜这般有失堂皇的伎俩手段。
但该说不说,有时,这般手段就是有效。
譬如现在。
三十万北疆军,百万北疆百姓。
供养的起吗?供不起!
北疆军的军费一直以来七成以上靠朝廷拨款,楚渊辰超品亲王的封地税收也有多半数填补了军需缺口,也就是赤血灵酒销路铺开之后,北疆军需资源才第一次开始有结余。
一朝天地大变,北疆军调转对外的兵阵枪锋,全力清剿北疆异兽异植,保下了北疆大部分百姓,军民携手,方能勉强维持住眼前尚算太平的局面。
诚如亲兵所言,这世道不给人活路,北疆兵将勉勉强强尚算弥足,百姓家中却是两眼凄惶。
甘心吗?
不甘心!
不只是楚渊辰,北疆上下,皆,不甘心!
他们明明有着这世间最为精悍庞大的军队!
但这口子能开吗?
楚渊辰闭了闭眼,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不过。
底线一朝破开,便不再是底线,
成建制的军伍一旦将屠刀对准同类,屠戮的效能和可怕性远远超过民众起义与附属宗门叛乱。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楚渊辰或许能登尊位,却是踏着无数的鲜血与累累骸骨。
千年楚渊,生灵涂炭。
他与卫青锋言,他需要考虑。
但只需一碗稠粥,便能令他看清,北疆,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