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海域尚在百花争艳之时,北疆的风沙早已呼啸而起。
砾石滩上,苍劲枯枝划破天际,如同大地伸向苍穹的裂纹。
远处高山雪线泛着冷光,融雪汇成的溪流蜿蜒成银色的脉纹,被黄褐的沙土吞没。
白昼之时,日光炙烤着裸岩,地表蒸腾起蜃气,目之所及,如同浮动的海市。转瞬暮色降临,马群踏过芨芨草甸,惊起一群沙雀,急掠的道道剪影掠过火烧云,坠入天地之间的褶皱里。
“公子还是入帐吧。”腰挎半人高陌刀的高大北疆军将如同一堵墙般罩在雪羽身侧:“再过片刻夜风就起了,裹挟着碎雪粒子,刮骨头似的,冷得很。”
“在下初见这北疆日落之境,一时忘情,令武校尉牵忧了。”雪羽含笑谢过军将好意,从善如流回转军帐。
名唤武达的军将掀开帐帘送他进去,又抬手够下帐篷门顶悬系的厚重挡风,把军帐洞门遮得严严实实。
一行巡逻兵经过,武达向为首之人执了个军礼,而后相视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酒壶抛给对方。来人打开旋盖嗅了一下,立即重新拧紧,直接揣入自己怀中,还不放心地轻拍了拍。
武达呲了呲牙,却也心知在这家伙面前一朝‘露富’,必然是这般肉包子打狗的结局。
那首将抬手令旁人继续巡逻,自己上前当胸捶了军将一记,压低声音揶揄道:“你小子倒是混了个好差事!”
雪羽百日前领了一支小型舰队沿着当年赈灾的路径,低调入了北疆,拜见北定王楚渊辰。
楚渊辰亦知如今卫青锋地位不同。一宗之主,即便是身边亲卫也不可轻易涉足外事,但雪羽是侍奴身份,出入无碍,且手中握有商贸人脉,能不动声色调动大量资源。
“主人言及,军伍兵力难以轻动,只下奴有几分筹算规划小技,可至北地为王爷稍效犬马之劳。”雪羽如是向北定王道。
北疆确实不缺兵力,也确实缺少调度筹划的人才与资源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以及战争带来的流民安置等诸多事务。
但楚渊辰历经五朝,如何猜不到这是卫青锋表明不会插手军权与政权的避嫌之意?
唯有避这一步,方能令父女少生嫌隙。
楚渊辰心下微黯,面上不显,着令派出一支心腹家将相佐雪羽行事。
一为令通无阻,二为消息明达,三也是护卫雪羽,恐流民贼寇伤了爱女的这个掌中爱宠。
看护军帐的军将武达正是北定王府家将,军伍出身,与此间巡逻的兵将也多有熟识,一时得意地咧了咧嘴。
随行护卫“郡主的男宠”,在北定王府一干家将眼中并不是多光荣的活计,武达虽是应召,最先时也未必有多乐意,如今百日相处下来,却是如何也生不出恶感,反到有几分钦佩之意。
“我听闻,这也是个颇有几分修为的剑修?”
那与武达相熟的首将说着话,忍不住摸了摸怀中的酒壶,按捺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掏出来小小滋了一口:“嘶——好酒!”
底层兵将大多不是什么尊贵出身,对于雪羽的身份未必看得上眼,却也不至于如何鄙夷。
都是苦哈哈的讨口饭食,厮杀汉卖血卖力,自然管不到旁人卖身卖笑。
武达摇了摇头,他倒是不曾见过这位雪堆的公子出手,他对雪羽心有好感的缘由是:“如今这堡寨屯田,是出自公子之手。”
东平王与南安王应召起兵,北疆旁处不论,先迎来的就是大批从东从南迁徙而来的大批流民。
北疆本就苦寒,物产不丰,自己恨不得都要年年闹饥荒,如何能分出大批人手粮食来安置流民?
然而真正见到战争挟裹下的流民,饶是武达这等早已在厮杀中冷了心肝的兵汉,也生不出一句弃之不理的拒绝之言,只能干骂一句:“这操蛋的世道!”
雪羽随着北定王私印通过的一道‘堡寨屯田’手令抵达此地,一道道精准简单的指令下去,源源不断的流民,明明是最动荡不堪、难以安抚的一帮人,却如温顺的羔羊一般,划棋分盘似的就被分配好了格子,就这么安生地容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