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故阳起了个大早。
闹钟还没响,他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顶着一头乱毛冲进衣帽间,对着一整排的衣服,陷入了堪比挑选总决赛曲目的世纪难题。
他昨晚折腾到半夜两点,最终选定了一套米白色的休闲装,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像是大学里那种会被学妹要联系方式的帅气学长。
可现在,在清晨的阳光下,他又觉得这套衣服太“嫩”了,在凌落那种真正的学神面前,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他换上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对着镜子照了照,不行,太随意了,像是去楼下便利店买东西。
他又换了一件设计感十足的潮牌夹克,还是不行,太张扬了,跟去学术交流的氛围格格不入。
诺诺蹲在衣帽间门口,歪着脑袋看他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尾巴困惑地扫着地板。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故阳最后还是选了最初那套米白色休闲装。他抓了抓头发,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心里给自己打气:就这样了,帅不帅的另说,起码看起来像个好人。
九点半,故阳准时出现在华清大学南门。
他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靠在校门口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假装玩手机。
十月初的京城,秋高气爽。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年轻学子,他们骑着单车,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课程和实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故阳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心里有点微妙。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自己的大学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可惜,他的人生轨迹在十六岁那年就拐了个急弯,一头扎进了练习室和录音棚。
虽然他也考取了大学,但他却实实在在没像个正常的学生一样每天上学,下课,三五结群出去聚餐。
在凌落还没回来之前,他是每日跑这个通告,上那个节目,上学也需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以前星辰告诉他们,他们的物料不能随便漏出去。
故阳拿着手机,目光却呆滞片刻,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脸,他忽然觉得,凌落的世界,离他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远到是国家机密和前沿科学,近到……他一抬头,就能见到。
十点整,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校门口。
车门打开,凌落先走了下来。
他今天没穿西装,也没戴金丝眼镜,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件灰色的薄款风衣。
最简单的搭配,却被他穿出了清风霁月般的质感。
他不过才离开不到三天,故阳却觉得他似乎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利落,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但当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故阳身上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温度。
他微微朝着故阳点点头。
故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刚上前一步,便见凌落转身扶着车门。
紧接着,两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就着车门出来。
故阳愣了愣,这两位他都不认识。
孟教授顺着凌落的视线看过来,见到故阳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
一旁的周老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抬步往里面走去。
今天刚刚知道凌落的媳妇是个男孩子,这让他这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
而孟教授无语的摇摇头:“别理他,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年纪大了爱操心些,接受能力也没有你们年轻人强,过段时间自己就想明白了。”
凌落没有多想,他早就料到了。
他点点头,“孟教授,您和老师先进去,我一会儿赶上来。”
“行,不着急,慢慢聊。”
凌落笑了笑,便朝着故阳的方向快步走来。
“等很久了?”凌落走到他面前,声音里有一些沙哑。
“没,我也刚到,你是不是又没休息好?”故阳摘下口罩,眉头紧皱,昨晚打电话他就发现凌落的声音很疲惫,但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便没多说。
现在一晚上居然没调整过来,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昨晚挂了电话,这人压根没去休息。
“休息了的,放心,”凌落将故阳拉进怀里,下巴搭在故阳肩膀上,只片刻,便松开了他。
故阳闻言,上下打量一番凌落,眼睛弯了起来,“凌老师今天帅得有点犯规啊。”
“我的衣服都是你买的,这还惊喜上了?”
凌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从那件米白色的外套,到他微微翘起的发梢,最后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你也是,很帅。”
说着,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卷了卷的文件夹,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U盘递给故阳。“这个是乐谱和U盘,曲名叫《水龙吟》。我跟姚总监说过了,你直接让邵辉联系他就行。”
故阳接过乐谱和U盘,上面还残留着凌落的体温。
水龙吟。
故阳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光听着就觉得荡气回肠。
“你……”故阳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我知道了,你今天都在这里还是要回去了?”
“下午还有一场会。”凌落说着,抬手,用指腹极快地碰了一下故阳的脸颊,像是在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我得走了。”
不远处,孟教授正在和周老说着什么,只见周老白了孟教授一眼,却没开口。
“嗯呐,”故阳把文件袋抱在怀里,点点头,“那你快去忙吧。记得吃饭,还有,一定要睡觉,别老是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凌落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那两位老师的身边走去。
孟教授冲故阳和善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很快三人重新上了另一辆更加低调的车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故阳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脸上还残留着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触感。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被卷起了折痕的曲谱。
扉页上,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三个大字——《水龙吟》。
下面还有一行稍小的字:作曲,落幕。
故阳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个人在深夜的灯下,一边处理着海量的数据,一边分神为他写下这些音符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抽到的那个“被掏空后的宁静”的主题,或许不是什么天坑。
能描绘出这种虚无的人,心里一定也曾有过一片荒原。
而他要做的,就是唱出凌落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