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邦那句充满了掌控欲的话,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地,朝着苏念和陆景深当头罩下。
赢,则海阔天空,获得一次向他提任何条件的机会。
输,则万劫不复,被彻底锁死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任由他摆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考验了。
这是阳谋。
是这位在权力中心浸淫了一生、早已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的老狐狸,为他们设下的一个看似公平,实则充满了陷阱的死局!
他笃定,以他纵横捭阖了一辈子的棋力,对付两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不过是手到擒来。
他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地,打碎他们身上所有的傲骨和棱角,让他们认清现实,乖乖地,成为他手中最听话的棋子!
陆景深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迸发出了滔天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成灰的怒火和……一丝无力。
他会下棋,在部队里,也算是高手。
但跟眼前这个将整个京城都当成棋盘来布局的老狐狸相比,他的那点棋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一局,他毫无胜算。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来拒绝这场不公平的“游戏”时——
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却突然,轻轻地,覆在了他那只因为愤怒而冰冷僵硬的大手上。
是苏念。
她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在陆景深那错愕不解的目光中,她抱着怀里那个刚刚睡醒的女儿,缓缓地,走到了那盘杀机四伏的棋局前。
她看都没看陆振邦一眼,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盘黑白分明的棋盘之上。
那是一盘……极其惨烈的残局。
黑子,被白子围追堵截,仅剩的一条大龙,也被斩断了所有退路,困在棋盘的一角,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随时都有被屠戮殆尽的危险。
败局,已定。
“怎么样?”陆振邦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冰冷的弧度,“现在,是你们自己认输,还是……要我陪你们,走完这最后几步?”
他的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怜悯。
然而,苏念却笑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平静。
“老爷子,”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这间充满了压抑气息的书房,“您这盘棋,还没下完呢。这么早就急着论输赢,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哦?”陆振邦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那依你之见,这盘棋,该如何下?”
苏念没有回答。
她只是抱着怀里的女儿,缓缓地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从棋笥里,捏起了一枚冰冷的、漆黑的棋子。
然后,在陆振邦和陆景深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她将那枚黑子,没有丝毫的犹豫,精准地,落在了棋盘之上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堪称“自杀”的位置!
天元!
棋盘的正中心!
那一瞬间,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陆振邦那双本还带着几分戏谑的浑浊老眼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不敢置信的震惊和……骇然!
他死死地盯着棋盘上那枚突兀的黑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神情淡然的年轻姑娘,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置之死地而后生!
釜底抽薪,另辟战场!
这个丫头,她……她竟然想用这种最决绝、也最疯狂的方式,放弃那条早已被困死的大龙,以“天元”为基点,重新在棋盘的腹地,构建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这已经不是在下棋了!
这是在赌命!
“你……”陆振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懂棋?”
“不懂。”苏念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我只是觉得,既然前路已是死局,那与其在原地等死,不如……另辟蹊径,杀出一条血路来。”
“你很好。”陆振邦看着她,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来!”他猛地一挥手,脸上,是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和战意,“今天,我就陪你,好好地,杀上一盘!”
一场在方寸之间,却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巅峰对决,正式上演!
苏念抱着孩子,稳稳地坐在了棋盘的另一端。
她的对手,是掌控着整个陆家、在京城里翻云覆雨了一辈子的“棋手”。
而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来自乡下的“野丫头”。
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落子,无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的“啪嗒”声。
陆振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发现,自己,彻底小看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
她的棋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时而大开大合,充满了侵略性!时而又滴水不漏,守得固若金汤!
更可怕的是,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能预判到他后面三步、甚至五步的棋路!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丫头?!
这分明就是一个早已将人心和棋局,都算计到了极致的……妖孽!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枚白子,被陆振邦用颤抖的手,摆在棋盘之上时——
他看着那条被苏念反杀得片甲不留的白子大龙,又看了看那条早已起死回生、甚至反客为主的黑子巨龙,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服口服。
他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震惊、欣赏,和一丝挫败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年轻姑娘。
“说吧。”
他沙哑着嗓子,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