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天佑那疯狂的身影如同坠入深海的巨石,消失在隧道浓稠的黑暗里,只留下回荡的咆哮和一片狼藉的短暂真空。怪物们的攻势诡异地停滞了,它们焦躁地在光影边缘徘徊,发出含义不明的嘶嘶低鸣,仿佛在畏惧更深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等待着新的指令。
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却被更大的绝望所填充。
幸存者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彼此,看着地上新增的残破尸体和污血,看着那个女孩额间逐渐黯淡下去的金光,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倚着墙壁、气息奄奄的马家传人身上。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
连那样强大的驱魔人都重伤至此,连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疯狂男人也无法真正扭转局势,他们这些普通人,还能指望什么?
“没用的……都没用的……”一个手臂受伤的男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外面是天塌了,里面是地狱……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低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连压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认命。老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自己也快被这无边的绝望压垮了。
欧阳嘉嘉紧紧抱着昏迷的王珍珍,泪水无声流淌,她已经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马小玲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看着眼前这片死寂的绝望,看着人们眼中熄灭的光,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不行……不能放弃……
她挣扎着,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白得透明,但那双染血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最后一丝不肯屈服的火焰。
“都……抬起头来!”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力量,穿透了压抑的低泣。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到她身上。
“看看你们身边!”马小玲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看看还有呼吸的人!看看你们还想保护的人!”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们是还没死!只要还没死,就得咬着牙往下活!外面是塌了天,但只要地没彻底裂开把我们吞了,就得想办法从裂缝里钻出去!”
她猛地伸手指向隧道深处况天佑消失的方向,也是怪物涌来的方向:“刚才!那个变成怪物的男人!他本来是我们的人!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那样!他现在还在里面跟那些东西拼命!我们就能在这里等死吗?!”
人群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
“还有她!”马小玲的手指转向昏迷的王珍珍,“你们刚才都看到了!她的力量能逼退那些怪物!那是希望!虽然她现在醒不了,但只要她还活着,希望就没断!”
欧阳嘉嘉闻言,将女儿抱得更紧,眼中也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马小玲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真实,“我怕死,怕疼,怕看不到明天太阳!但我们马家祖辈干的就是和妖魔鬼怪抢命的活儿!老祖宗传下一句话——‘邪永不胜正,不是因为它弱,而是因为只要还有一个站着的人心里信着‘正’,这口气就没断!’”
她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现在,这口气,就看我们还能不能喘下去!躲在这里,迟早被耗死!想活,就得拼出一条路!”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老陈!还有多少能动的男人?去找所有能烧的东西!火把!酒精! whatever!那些怪物怕光怕火!”
“护士!带人把重伤员集中到中间!轻伤的,能动弹的,都给我拿起家伙!钢筋、棍子、石头!堵住两边隧道口,别让它们再轻易冲进来!”
“女人和孩子,照顾伤员,节省水和食物!”
她的命令一条条发出,虽然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绝境之中,人们本能地需要指引,哪怕这个指引本身也岌岌可危。
求生的欲望,终于一点点压过了绝望的麻木。
几个年轻男人红着眼睛站了起来,哑声应着,开始踉跄着在废墟里寻找可燃物。女人们也颤抖着,开始帮忙整理所剩无几的物资,安抚哭闹的孩子。
一股悲壮的、近乎自毁的凝聚力,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艰难地重新滋生。
马小玲看着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透支让她几乎再次晕厥。她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去。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手臂受伤、喃喃自语着“没用的”的男人,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勾勾地朝着马小玲走来。
众人都愣了一下。
“阿明?你干什么?”老陈警惕地问道。
叫阿明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马小玲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对着马小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马小姐……”阿明抬起头,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他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和绝望,“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大家……像电视里那样……请神……请祖师爷上身…… whatever!只要你能救大家,我这条命……给你都行!”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开关。
瞬间!
噗通!噗通!
一个,两个,十个……几十个幸存者,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如同被传染了一般,纷纷朝着马小玲的方向跪了下来!
“马天师!求求你!”
“救救我的孩子吧!”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磕头了!我们给你磕头了!”
哀求声、磕头声、哭嚎声瞬间响成一片!人们将她当成了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将所有的绝望和希望,都疯狂地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马小玲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不断磕头哀求的人群,一股冰凉的、比伤口更痛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不……不是这样的……
驱魔不是请神弄鬼,不是磕头就能换来奇迹!她刚才那番话,是想激起大家抗争的勇气,不是要他们跪下来乞求虚无缥缈的拯救!
她不是神!她自己也重伤垂死!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起来!你们都起来!”她试图大喊,声音却嘶哑无力,“没有用的!要靠我们自己……”
但她的声音被更大的哀求声淹没了。人们已经陷入了某种集体性的癫狂和绝望的迷信之中,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欧阳嘉嘉看着这一幕,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护着女儿。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绝望的哀求声中——
马小玲没有注意到,跪在最前面的那个阿明,低垂着的脸上,那双原本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诡异的、浑浊的暗红色。
他的嘴角,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周围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邪气,从他身上一闪而逝。
深隧的低语,似乎从未停止。
它不仅仅来自黑暗的尽头,有时,也藏在绝望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