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纱幔,在虚空中缓缓流淌,无声无息。远方那些星岛般的暗影轮廓模糊,静谧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老与神秘。这里能量流动平缓而奇异,与晶壁内部的狂暴混乱截然不同,但也绝非什么祥和之地。宁静之下,潜藏着未知的法则,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牵动着环境的微妙变化。
赵生源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熄灭的边缘摇曳。暗茧的毁灭带走了最后的物理凭依,此刻的他,更像是一缕纯粹的意识体,暴露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悖论之弦彻底沉寂,缠绕在意志核心上,如同死去的藤蔓,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力量。极致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存在根基,若非那历经无数生死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坚韧,恐怕早已意识消散。
他的首要任务,是生存。最直接的威胁,并非来自远方那些未知的星岛,而是自身状态的持续恶化,以及……环境可能存在的侵蚀。
意志艰难地扫描着自身状态,结果令人绝望。意志核心布满裂痕,能量储备几近于无,甚至连维持最基本的存在形态都显得岌岌可危。他尝试汲取周围那淡紫色的能量雾气,却发现这些能量性质奇特,带着一种温和却顽固的“惰性”,以他目前的状态,极难转化吸收,强行尝试只会加速崩溃。
【……必须找到更易吸收的能量源,或者……一个相对稳定的容身之所。】冰冷的计算本能驱动着他,忽略那足以让寻常意识崩溃的虚弱感,开始分析当前环境。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不远处那团几乎要散开的淡金色微光——苏晚。
苏晚的状态比他更糟。燃烧本源的代价是毁灭性的。她的生命灵光黯淡到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记,连清晰的意识波动都难以凝聚,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温。她蜷缩在赵生源意志核心的附近,这是一种濒死状态下无意识的依赖,源于共同经历生死后产生的微弱灵性联系。
赵生源的意志在那点微光上停留了一瞬。一种极其复杂的、无法用现有数据模型解析的波动,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一闪而逝。理性告诉他,苏晚现在已近乎一个“无效负载”,带着她只会增加生存的难度和不确定性。最优解,或许是剥离这最后的联系,轻装前行,寻找生机。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另一组更冰冷的数据覆盖:苏晚与星萤之间存在特殊的灵性共鸣。星萤作为星灵导航员,其价值尚未完全发掘。保留苏晚,或许在未来能与星萤产生协同效应,提高整体生存概率。此外,苏晚的苍茫星火本质特殊,对某些类型的能量或法则或许有独特的感应能力,这在未知环境中可能成为关键。
理性计算的结果,暂时保留了苏晚的存在必要性。尽管这需要他分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力量,如同蛛丝般缠绕住那点即将消散的金色微光,防止其彻底湮灭在这片紫色虚空中。这个过程极其细微,几乎消耗了他本就不多的存续能量,但他做得毫不犹豫,如同执行一个预设的程序。
【……维持最低限度灵性印记稳定。】他对自己下达指令,将那点微光拉近了些许,置于相对受保护的意识涟漪之内。
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恐惧和茫然的波动传来。是星萤。
小家伙的状况相对好些,但也只是相对。强行激活跃迁天赋透支了它的力量,银色的灵体变得透明了许多,光芒微弱,像一颗蒙尘的星辰。它漂浮在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赵生源那即便虚弱也依旧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意志核心,又因为苏晚的沉寂而感到无比恐慌。
【……苏晚……光……怎么了?这里……是哪里?好可怕……】星萤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初生生灵面对巨变时的无助。它传承记忆中的“彼岸”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光明之地,而非眼前这片死寂诡异的紫色虚空。
赵生源的意志扫过星萤,没有任何安抚,直接以信息流的形式将当前环境的基本扫描数据(能量惰性、未知星岛、潜在风险)传递过去,同时下达指令:
【……这里是疑似‘彼岸’的未知区域。你的导航能力,现在能感知到什么?寻找最近的能量富集点或可藏身的稳定结构。优先评估风险。】
他的意念冰冷、直接,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对待一件工具。
星萤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和指令吓得一哆嗦,银光乱颤。但它也明白,现在不是撒娇或害怕的时候。它努力集中精神,压下对未知的恐惧,激发起那与生俱来的超维感知能力。
银色的光晕以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但范围远比在晶壁内时要小得多,而且显得十分吃力。此地的空间结构和能量场与晶壁内迥异,它的感知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压制。
过了好一会儿,星萤才传递回模糊的信息:
【……能量……大部分都很……安静,很难吸收……远处那些大块影子……有很强的生命反应,但也很……危险……有排斥感……】
【……附近……左下方,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很小的……碎片?感觉……有点熟悉……但又不一样……能量波动很微弱……】
一个很小的碎片?熟悉又陌生?
赵生源立刻捕捉到这个信息。星灵族对“彼岸”有研究,星萤感到熟悉,或许意味着那碎片与星灵族有关,或者是某种同源的能量物质。在这种绝境下,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具体方位?距离?风险初步评估?】他追问,意志中透出不容置疑的迫切。
星萤又努力感知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回应:【……方位……好像一直在微微移动……距离……很远,我的感知快够不到了……风险……感觉不到明显的敌意,但那个碎片本身好像……很不稳定。】
移动的、遥远的、不稳定的、但可能蕴含熟悉能量或信息的碎片。
赵生源瞬间计算了利弊。留在原地,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三个都会因能量枯竭而消散。主动向星岛方向移动,风险未知且过大。这个遥远的碎片,或许是唯一看似有机会的目标,尽管希望渺茫。
【……指向它。我们过去。】赵生源做出了决定。没有飞行工具,没有能量支持,在这片虚空中移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再次将意志聚焦在那根沉寂的悖论之弦上。弦已死,无法再振动产生力量。但他还有最后一样东西——他自身那濒临破碎的意志核心。这是一种更本质、更危险的力量源泉。
【……跟紧。】他对星萤传出意念,同时,开始燃烧自己那本就残破的意志本源!
这不是能量层面的燃烧,而是存在层面的自我消解!每移动一小段距离,他的意识就会模糊一分,意志核心的裂痕就会加深一道!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自杀式行进!
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流光,包裹着一缕淡金微光和一个银色灵体,开始在这片无尽的紫色虚空中,朝着星萤指示的方向,艰难地、缓慢地跋涉。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如同蜗牛爬行。
虚空中并非绝对安全。偶尔会掠过一些无形的能量乱流,虽然不如晶壁内狂暴,但对此刻的他们而言,擦中即可能致命。赵生源必须集中全部精神,以燃烧意志为代价,进行最细微的规避。每一次规避,都加速着他意识的消散。
星萤紧紧跟在后面,看着赵生源那越来越暗淡、却始终不曾停顿的意志流光,感受着那股纵然走向毁灭也要前行的冰冷决绝,内心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它不再只是被动地指路,开始主动地、更精细地感知前方路径上的细微能量变化,提前预警。
【……右边……有细微的空间褶皱……】
【……下方……能量惰性更强,绕开……】
它的导航天赋在压力下似乎有了一丝成长的迹象,感知变得稍微敏锐了一些。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赵生源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在支撑:到达那个碎片。
终于,在视野的尽头,一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黯淡不规则光晕的物体出现了。它确实在缓慢地移动,像是一块在虚空中漂浮的陨石碎片,但体积很小,只有一间房屋那么大。靠近了,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且混乱,确实如星萤所说,很不稳定。但那能量波动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让星萤感到亲近、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就是那里!】星萤传递出疲惫却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念。
赵生源用最后的力量,推动着他们,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向了那块碎片。
没有剧烈的碰撞。在接触的刹那,碎片表面荡漾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将他们吞没了进去。
——
短暂的眩晕过后,赵生源发现他们身处一个狭小的、封闭的空间内。这里似乎是碎片内部,四壁是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材质,上面布满了早已失去光泽的古老纹路。空间中央,有一个类似控制台的凸起,但也已经彻底损坏。空气(如果这虚无空间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腐朽、破败的气息,但同时,也有一股极其微薄、却相对易于吸收的能量在缓缓流淌。这股能量,带着一种淡淡的星辰感,与星萤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沉寂。
这里……像是一艘星灵族小型舰艇或者探测器的残骸内部?
【……这里有……很淡的……同族气息……】星萤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银色的光体似乎因为这片环境而稍微稳定了一丝。它飘到那个损坏的控制台前,试图感应什么,但毫无反应。
赵生源第一时间检查自身状态。意志本源的燃烧暂时停止,但损耗极其严重,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立刻开始尝试吸收这片空间内那微薄的星辰能量。这一次,能量虽然稀薄,但排斥性小了很多,吸收效率远高于外界的紫色雾气。
一丝丝微凉的能量流入近乎干涸的意志核心,如同久旱逢甘霖,暂时遏制了崩溃的趋势。但这点能量,对于修复他的伤势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他看向被自己意志蛛丝缠绕保护的苏晚。那点淡金色的微光依旧黯淡,但在这片带有星灵气息的环境中,似乎没有再继续消散的迹象。他将一丝刚刚吸收的、最为温和的星辰能量,小心翼翼地引导向苏晚的灵性印记。
微弱的金光轻轻闪烁了一下,如同心脏的微弱跳动,随即又归于沉寂。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暂时稳住了最坏的结局。
星萤也尝试吸收能量,它的状态恢复得比赵生源稍快一些,银色的灵体稍微凝实了一点。它似乎对这片残骸有种天然的亲和力,能更有效地吸收这里的能量。
暂时……安全了。
至少获得了一个喘息之机,一个能够缓慢恢复的临时据点。
赵生源的意志扫过这片狭小的残骸空间。空间壁垒还算完整,能够一定程度上隔绝外界的探测和能量侵蚀。但那不稳定的能量波动显示,这块碎片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他需要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尽可能恢复力量,同时,弄清楚这块碎片的来历,以及……这片所谓的“彼岸”,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意志聚焦点)落在那损坏的控制台上。星萤或许能从中读取到一些残留的信息?
【……星萤,尝试与这残骸建立连接,读取任何可能的信息。】赵生源下达了新的指令,同时,他自己也将残余的感知力蔓延开来,仔细探查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或资源。
残骸之外,是无尽的神秘紫色虚空和遥远的星岛暗影。残骸之内,是三个伤痕累累、相依为命的逃亡者,在绝境的边缘,抓住了第一根救命的稻草——渺小、脆弱,却也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
他们的命运,如同这块漂浮的碎片,在未知的洪流中,驶向不可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