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涅站在空旷的安全屋内,最后扫了一眼那彻底变得空荡的房间,
他转向方天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三天后,我会从大清市鸿运机场出发,航班号是cA1837,通知鬼香,准时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下次移植鬼土,你自己感受身体的反应。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联系我。
毕竟,”
李涅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收了你的‘报酬’。”
他看了一眼方天昊,对方显然早已掌握了他的联系方式,无需多言。
“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不等方天昊有任何回应,李涅的身影骤然模糊,
下一瞬,一道灰白色的长虹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
自灵异社据点大楼内贯出,悄无声息地划过海天市的夜空,瞬息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方天昊独自站在原地,安全屋内冰冷的黄金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
他看着李涅离开的那扇打开大门,沉默了片刻,
感受着左臂内那团异物与吞人鬼互相倾轧带来的,既痛苦又带来一丝希望的奇异感觉。
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那头传来赵爱国略带急切的声音:
“这么快?已经解决了?
我们没有监测到海天市出现大范围的灵异波动,看来过程很顺利?”
方天昊没有理会对方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庆幸,
他用一种带着几分复杂,甚至隐含着一丝戏谑的语调回道:
“赵局长,事情嘛……确实是解决了,
可这结果,跟你预想的恐怕是大相径庭。”
“嗯?”
赵爱国的声音透出疑惑,
“你能给我打电话,听起来状态也还不错……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
方天昊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有意外,事情是解决了,
不过,是他一个人,把我们整个灵异社给‘解决’了。”
不等赵爱国那边传来震惊的追问,
方天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口吻:
“赵局长,虽然我们灵异社跟总部向来不太对付,理念也不同,
但我个人,还是敬重你几分的。
为了那些普通人,为了维持表面那点可怜的稳定,
你确实付出了很多,担起了很多本不该你担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什么至关重要的判断:
“所以,看在这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李涅……他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驭鬼者’范畴。
别再用衡量普通驭鬼者的那套标准去揣度他,
那只会让你…和总部,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最后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最后,祝你好运吧,赵局长。”
说完,不等赵爱国回应,方天昊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将卫星电话随手丢在旁边的空置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安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方天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珍藏尽失的心痛,与获得续命可能的庆幸,交织在一起,
让他心绪难平。
……
灰白长虹敛去,李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清市自己住所的客厅内。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柔和的月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如水银般倾泻在床上,恰好笼罩了沉睡中的王心雅。
她侧躺着,呼吸均匀而绵长,月光勾勒着她恬静的侧脸轮廓,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枕畔,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在这清冷月华的映衬下,
她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泽,美得有些不真实,
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白瓷,纯净而易碎。
李涅静静地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这张睡颜。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映照着月光,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
李涅伸手拿起,借着月光快速翻阅了几页。
那是关于联合开发,改建仁和医院为安全据点的初步方案草案。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王、吴、方、郭几家共同拿出一份像样的框架,
其效率已然堪称恐怖。
这其中,自然有他绝对武力带来的威慑,
但李涅知道,王心雅必然也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努力协调推动。
他看着文件上那些娟秀的备注笔迹,
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个女人为他付出了很多,
他应该感到温暖,感到怜惜,或者至少,应该有些许触动。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内心一片死寂,如同被冰封的荒原。
只有在想到“应该”这个词时,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基于逻辑和记忆的认知波动。
成为驭鬼者后,
他发现自己停留在王心雅身边,停留在“正常人”生活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只会更短。
在那次强行吸收镜鬼分身灵异导致的记忆污染危机中,
他被迫动用鬼心的力量,逆向冰封了那些外来记忆附带的情感色彩。
然而,这种冰封并非精确制导的武器,不可避免地对自身原本的情感也造成了波及和冻结。
从那以后,
他对王心雅,
不,或许应该说,他对“所有人”的情感连接,
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稀薄。
李涅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许多行为,并非源于内心的驱动,
而是理智在冷静地分析,判断后,
得出的“应该如此”的结论。
就像这次灵异社暗中调查他,赵爱国将他行踪泄露给方天昊。
按照常理,这应该引发愤怒,感到被背叛。
但这些情绪,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产生。
他觉得这很“正常”,弱肉强食,利益交换,本就如此。
而且,从实力层面看,这些举动也确实无法对他构成实质威胁。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单枪匹马杀上了灵异社,以碾压之势将其收服。
接下来,他也会让赵爱国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并非为了宣泄情绪,追求报复的快感。
仅仅是因为他的理智在告诉他:
作为一个“人”,一个拥有社会关系和身份标识的个体,
面对这种程度的冒犯和算计,“应该”做出这样的回应,以确立权威,杜绝后患。
就像他“应该”去保护眼前这个沉睡的女人一样。
这是一种基于庞大记忆库和行为模式高度理性的判断。
李涅内心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一只……厉鬼。
不是外形,而是内在的核心,
越来越倾向于只遵循某种冰冷的“规律”行事。
人类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已经无法对他产生行为上的影响。
但他仍在挣扎。
他依然在强迫自己,按照“人”的行为模式去处理事情。
去“保护”王心雅,去“惩戒”冒犯者,去“收集”资源,去“探索”力量。
无论这些行为是否还能引发内心的共鸣,无论是否只是徒劳的努力。
因为他知道,如果连这层模仿人类的“外壳”都彻底丢弃,
如果连“应该做什么”的逻辑都懒得去执行,
那么,“李涅”这个存在,或许就真的消失了。
剩下的,将只是一个拥有着名为“李涅”这个名字生物的全部记忆,由多只厉鬼规则驱动的恐怖集合体。
那将是他作为“人”的彻底终结。
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床上的王心雅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
李涅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尽管他内心并无“怕”这种情绪。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思绪从内心的剖析中抽离,回归到更实际的层面。
这次海天之行,收获确实远超预期。
灵异社多年的积累,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镜鬼空间内。
五只特性各异的厉鬼:
踩人鬼、刺目鬼、锁喉鬼、衰病鬼,以及之前关押的病鬼气团。
这些都是未来可能用得上的“材料”或“筹码”。
三件灵异物品:
用途不明的哭泣娃娃,
副作用巨大但关键时刻或许能保命的笑脸面具,
以及……那枚血迹斑斑的枪头。
想到那枚枪头,李涅冰冷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那是一种对“实用工具”的认可。
“能‘钉’住厉鬼,哪怕是拥有鬼蜮的……”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微不可闻。
这件物品,简单,直接,有效。
正好弥补了他目前攻击手段的不足。
血绫与鬼蜮撕裂的组合更偏向范围切割与强力破坏,
而这枪头,则像是专门用于“点杀”与“控制”的利器。
“明天,可以去锻造一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枪么……形态也不错。”
至于那枪头上随着使用可能蔓延的血迹所带来的潜在风险?
在他看来,只要是可控的,
或者收益大于风险,便值得一试。
夜色更深了。
李涅就这般静立在窗边,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直到天际泛起第一抹微白。
月光渐渐淡去,而他眼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依旧没有任何解冻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