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风卷着盐粒,刮在脸上生疼。沈清歌裹紧了粗布衣裳,指尖捏着那枚蜡制令牌,掌心的冷汗顺着狼牙纹路往下淌,在结着白霜的盐粒上洇出深色的痕。
令牌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蜡质的狼牙在指腹下微微变形,让她想起母亲医案里那页被虫蛀的纸——上面用朱砂精细地画着狼头令牌的剖面图,每一处纹路都勾勒得清清楚楚,第三颗狼牙的位置标注着极小的\"机括\"二字,旁边还有母亲娟秀的字迹:\"逆时针转半圈,朱砂现\"。
\"放松些。\"萧澈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按在她肩上,玄色披风扫过盐蒿丛,带起细碎的盐粒簌簌作响。\"令牌背面第三颗狼牙是活扣。\"他的指腹在她腕间的羊脂玉镯上轻轻一叩,玉质温润的触感里藏着冷意,\"转动时要慢,朱砂印记才会显出来。亲卫营的老卒都认得这个暗记,是赵德海三年前亲自定下的规矩。\"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飞快地扫视四周。百米外的盐仓入口,亲卫营的灯笼在寒风里晃成一团团暖黄的光晕,狼头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黑绒旗面上的银线狼头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旗角扫过亲卫的铁甲,撞出沉闷的金属声。
她注意到旗杆下站着个身材魁梧的守卫,腰间挂着的不是寻常兵器,而是一对精铁打造的弯钩,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这让她想起母亲医案中的记载:\"赵德海亲卫队长,善使双钩,左颊有疤\"。她悄悄抬眼望去,那人左颊上果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记住步数。\"萧澈忽然低笑,气息拂过她耳畔时带着松木香,\"第三步砖缝里有枚铁环。当年运盐工被克扣工钱,就是靠这个记号串联起来闹事的。\"
沈清歌心头一震。那页医案她翻看过无数次,只当是母亲随手记下的杂记,竟藏着这样的渊源。她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仅是医案,更是一本记录着盐仓所有秘密的密册。
两人混在搬运私盐的劳工队伍里往前挪动。萧澈刻意佝偻着脊背,青布短打沾满盐渍与汗污,与周围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劳工别无二致。唯有那双藏在眉骨阴影下的眼,锐利如鹰隼,将亲卫营的布防尽收眼底:左侧了望塔有弓箭手,栅栏门两侧各站着三名持狼牙棒的守卫,更远处的货场阴影里,还藏着至少两队巡逻兵。
沈清歌紧随其后,垂着眼帘默数脚下的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粗粝的石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一步,两步......\"她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暗袋,那里藏着用醋淬过的寒水石粉末——母亲说过,这东西遇血会发出刺鼻的气味,能逼退恶犬。
她还记得母亲在医案中特别注明:\"寒水石需以三年陈醋淬炼七次,方能在见血时释放最强气味\"。为了配制这个,她昨夜在客栈的小厨房里忙到三更,生怕被人发现。
第三步落下时,鞋尖果然踢到个硬物。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借着弯腰整理裤脚的动作瞥去,砖缝里嵌着枚生锈的铁环,环上还缠着半根干枯的盐蒿。她注意到铁环上刻着极细的纹路,像是一种特殊的记号。
劳工队伍缓缓前移,离栅栏门越来越近。亲卫身上的汗味混着盐仓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沈清歌看见最左侧的守卫腰间挂着串铜铃,走动时叮当作响——那是赵德海用来防备偷袭的\"惊蛇铃\",母亲医案里特意画过铃铛的剖面图,说铃舌里藏着极小的磁石,靠近铁器会发出异声。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的梨花银簪,确认它是木质的,不会触发铃铛的警报。这是她特意挑选的,连簪头的梨花都是用软木雕刻而成。
\"都给老子站住!\"
粗粝的喝问撞进耳膜时,沈清歌的心跳骤然卡在喉咙口。守在栅栏门的亲卫掂着狼牙棒,铜制的棒头在灯笼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在队伍里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沈清歌身上。
\"那小娘子,抬起头来。\"守卫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戏谑,\"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扛盐的料啊。\"
沈清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四周劳工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头应答,忽然——
就在这时,萧澈忽然侧身挡在她身前,将蜡制令牌递过去。他的动作看似谦卑,实则巧妙地挡住了守卫打量沈清歌的视线。\"官爷行行好。\"萧澈的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混着刻意装出来的谄媚笑意,\"这是内人,家里孩子病了,跟着来挣点药钱。您看这令牌,是上面亲自批的条子,耽误了时辰,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他的指节故意在第三颗狼牙上缓缓转了半圈,令牌背面立刻浮现出朱红色的印记,在灯笼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那是沈清歌用胭脂调合朱砂仿造的,连边缘的晕染都与真令牌分毫不差。为了这个仿制品,她试验了数十种胭脂和朱砂的配比,才找到最接近真品的色泽。
亲卫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摩挲,指腹刮过蜡制边缘时,沈清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守卫的拇指在令牌背面的朱砂印记上反复碾过,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真令牌的朱砂里掺了狼血,遇热会散出极淡的腥气。
\"这印记......\"守卫忽然皱起眉,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磕,\"怎么看着有点发乌?\"
萧澈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指节泛白:\"官爷有所不知,这令牌是前日领的,许是沾了盐卤才变了色。您闻闻,据说这令牌上还有大人书房里的檀香呢。\"他说着就往令牌上呵气,温热的气息果然带出些微的香——那是他提前用檀香熏过的。
这檀香可不是寻常之物,而是萧澈特意从黑市买来的贡品檀香,与赵德海书房用的一模一样。为了这个细节,他们足足准备了三天。
守卫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闻了闻,忽然咧嘴笑了:\"还真是。檀香是贡品,错不了。\"他把令牌扔回来,狼牙棒往旁边一挪,铁环碰撞的脆响里带着警告,\"进去吧。丙字仓那边在盘货,别瞎转悠——亲卫营的刀可不认什么大人的面子。\"
就在他们即将通过栅栏门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亲卫押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往盐仓深处走去,老者的哭喊声在夜风中格外凄厉:\"冤枉啊!小老儿只是捡了些洒落的盐粒......\"
守卫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萧澈趁机拉着沈清歌快步穿过栅栏门。
穿过栅栏门的刹那,沈清歌的肩膀刚要松弛,却被萧澈猛地攥住。他的掌心滚烫,指尖指向左侧的了望塔,沈清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塔顶的弓箭手正搭着箭,箭尖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按原计划行动。\"萧澈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松木香混着盐粒的涩味钻进鼻腔,\"你去西南角通风口,那里的盐蒿长得比人高,正好能掩护。我引开亲卫的注意力,用火箭为号。\"
他说话时,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了几个符号——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有变,见机行事\"。
沈清歌刚要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踏碎盐粒的脆响。枣红色的马驹在青石板上焦躁地刨着蹄子,马上的人穿着银线绣成的锦袍,腰间悬挂的狼头令牌在灯笼下晃得人眼晕——那令牌比寻常亲卫的大了一圈,狼牙上还嵌着米粒大的珍珠。
沈清歌的后背瞬间绷紧如弓弦。她认得这令牌——母亲医案中特别标注过:\"狼首珍珠令,赵德海心腹专属,见令如见人\"。
萧澈的手悄悄按在她的后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慌。\"
只见那人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劳工队伍,目光像鹰隼般锐利。他的视线在萧澈佝偻的背影上顿了顿,又缓缓移向沈清歌,忽然扬起马鞭指向她:\"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