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枚无声的钉子,沉甸甸地钉进了沈妄的骨头里。
秦彻走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沈妄一眼,转身,将背影留给了他。
门没有关。
外面走廊的光线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充满界限感的亮色。
管家站在门口,躬着身,姿态恭敬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沈先生,请。”
沈妄没有动。
他的关节锈住了,四肢像灌满了铅。
管家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沈妄才撑着墙壁,摇晃着站起来。
额角的伤口裂开,血珠顺着眉骨滑落,他却毫无知觉。
他却像感觉不到,眼神空洞地看着那道光。
他走出静室。
别墅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他跟着管家,穿过漫长的走廊,走下楼梯,最后停在别墅外的停机坪上。
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螺旋桨正在无声地转动。
秦彻已经坐在机舱内。
他姿态闲适,正在翻阅一份财经报纸。
沈妄停在机舱门口。
他没有得到登机的命令。
秦彻的视线终于从报纸上抬起,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像在检视一件物品的完整度。
“上来。”
两个字,是赦免,也是指令。
沈妄这才抬脚,坐了进去,拣了最角落的位置。
他正襟危坐,低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直升机升空。
别墅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白点,消失不见。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深蓝。
海水与天空连成一片,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其中。
要去哪里?
沈妄不敢问。
飞行了很久,久到太阳从海平面的一端,移动到另一端。
海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孤岛的轮廓。
岛屿不大,被灰色的礁石和墨绿的植被覆盖。
中央,只有一栋通体纯白的现代别墅。
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玻璃,将海景尽收其中。
很美。
也像一座无法逃离的,用玻璃筑成的牢笼。
直升机平稳降落。
沈妄跟着秦彻走进别墅,里面空无一人,只回荡着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秦彻带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房门。
房间很大,依旧是令人目眩的纯白。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进去。”
沈妄依言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合拢。
“咔哒。”
是门锁自动落下的声音。
他又被关起来了。
靠在门上,冰冷的金属质感也无法阻止那从骨髓里泛起的颤栗。
他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掌贴着冰冷的玻璃。
外面是永无休止的,拍打着礁石的浪涛。
没有船。
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工具。
他被彻底地,与世隔绝了。
第一天,秦彻没有出现。
墙壁上的送餐口定时开启,送进水和无味的营养剂。
沈妄一口没动。
他只是坐在窗前,看着潮水涨起,又退去。
第二天,房门开了。
秦彻端着一个餐盘走进来,上面是一碗温热的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他把餐盘放在桌上。
“过来。”
沈妄没有动。
秦彻也不生气,走到沈妄面前,蹲下身,让他与自己平视。
“张嘴。”
沈妄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秦彻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唇边。
沈妄偏过头。
下一秒,他的下颌被捏住,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秦彻就着这个姿势,将那勺温热的粥,送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咳……”
滚烫的米粥呛进气管,他剧烈地咳起来,眼泪和米汤混在一起,顺着下颌线狼狈地滑落。
秦彻拿出丝帕,缓慢地,仔细地,擦拭着他唇边的污渍。
一勺,又一勺。
沈妄从抗拒,到麻木,最后机械地吞咽。
他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被损坏后,正由主人亲自修理、喂食的物件。
一碗粥见底。
秦彻又拿出医药箱,用棉签沾了消毒水,擦拭他额角青紫交错的伤口。
动作轻柔得,每一次触碰,都让沈妄皮肤下窜起一阵战栗。
做完这一切,秦彻打横抱起他,将他放在床上。
“睡吧。”
他侧身躺在沈妄身边,手臂环过来,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沈妄的肌肉瞬间绷紧。
秦彻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他的后颈。
这比任何鞭打都让他恐惧。
这样的照顾持续了一周。
吃饭,喝水,上药,洗澡。
沈妄的一切行为能力,都被秦彻亲手接管。
秦彻用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剥夺了他最后的,身为人的独立性。
沈妄从最初的僵硬抗拒,到后来会下意识地在秦彻靠近时张开嘴。
再到最后,当秦彻离开房间超过一个小时,静室里那种被世界抛弃的窒息感就会卷土重来,攥住他的心脏。
他成了一个被豢养的造物。
一个完全依附于秦彻才能存活的宠物。
他开始病态地渴望秦彻的触碰,哪怕只是衣角的摩擦,都能让他获得片刻的安宁。
这天黄昏,秦彻抱着他坐在露台的躺椅上。
瑰丽的夕阳将整片海面染成流动的金红。
“你的堂兄李决,”秦彻的声音很轻,贴着他的耳朵,“我已经查到他的下落了。”
沈妄的身体猛地一紧。
李决。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撬动了记忆深处的锁。
复仇的火焰,似乎还想从灰烬里冒出一点火星。
秦彻继续开口,用一种蛊惑的音调。
“想不想……去找他问清楚,当年的事?”
问清楚。
然后呢?
杀了他?
为沈家报仇?
念头在脑海里炸开,紧接着,是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是静室里无边无际的白。
是那部被捏碎的手机。
是苏明轩一家被毁掉的人生。
所谓的自我,所谓的复仇,如果没有秦彻的允许,都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和更严酷的惩罚。
他的存在,他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个人。
这认知如同一柄重锤,击穿了他最后的混沌。
他终于,彻底地懂了。
沈妄猛地从秦彻的怀里挣脱出来。
他翻身下地,重重跪在秦彻面前。
将头,深深地抵在秦彻的膝盖上。
被压抑的哭泣让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主人……”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破碎,像被碾过的玻璃渣,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我谁也不想找。”
“没有您的允许,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抬起头,泪水布满了那张苍白的脸。
“我的仇,我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请您来决定。”
他献祭的,是名为自我的最后残骸。
“求您。”
“别再丢下我。”
秦彻看着他彻底放弃挣扎的样子。
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全然的,满意的笑。
他伸出手,指尖穿过沈妄柔软的黑发,动作轻缓。
“乖孩子。”
“这才是我听话的小狗。”
秦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重新揽入怀中,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
“你的仇,我当然会帮你报。”
他的唇瓣贴着沈妄的耳朵,宣告着新的规则。
“但要用我的方式,在我的时间。”
“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沈妄在极致的痛苦中,找到了绝对忠诚带来的,扭曲的平静。
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秦彻的颈窝,彻底沦陷。
与此同时。
京城,苏明轩的心理诊所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他本人下落不明。
凌乱的办公桌上,只留下一张薄薄的纸条。
上面手写着一个地名。
【深渊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