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上的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沈妄的视网膜。
林忠。
已死亡。
死亡时间，十八年前，沈家灭门案次日。
死因，意外车祸。
档案记录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疑点。
沈妄靠在椅背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冰冷的青白。
骗子。
秦彻是骗子。
这份档案，也是骗子。
他父亲最后的命令，是让林忠去秦家求援。
而秦家给出的答案，就是一份伪造的死亡证明。
沈妄坐直身体，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
他没有再去碰林忠的档案。
在秦彻的“深渊”里，直接对着一个目标硬挖，是最愚蠢的行为，会立刻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幌子。
一个让秦彻满意，并且愿意投入更多资源，让他去“咬”的骨头。
沈妄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他开始执行秦彻的“命令”。
海量的数据在他眼前流淌，秦博渊的资金流，人脉网，灰色产业……所有的一切都被拆解、分析、重组。
三个小时后，一份完美的报告生成。
沈妄点击了发送。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内线通讯器响了。
秦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进来。”
沈妄走进书房，秦彻正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身上只穿了一件丝质睡袍，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是沈妄刚刚提交的那份报告。
“主人。”沈妄垂手立在一旁。
秦彻没看他，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行行地看着数据。
“一个和傲慢家族有关的洗钱节点？”
秦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沈妄回答，“资金流向很隐蔽，通过了七个离岸空壳公司，最终指向了‘傲慢’家主的一个私生子。”
“我建议，可以直接拔掉这个节点，切断秦博渊三分之一的海外资金来源。”
秦彻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审视地看着沈妄。
“你觉得，该怎么拔？”
“傲慢的那个私生子，有个情人，是个三线小明星。”
沈妄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那个明星，有吸食违禁品的习惯。”
“只要把她吸食过量的消息放出去，再不经意地引导警方，查到她和那个私生子的关系，以及他们共同的账户。”
“傲慢家族为了自保，会亲手处理掉那个私生子。”
“干净，利落，不会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书房里一片安静。
秦彻看着沈妄，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沈妄面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沈妄的嘴唇。
“我的狗，终于不只知道用牙齿了。”
“去办吧。”
“我给你权限，动用影子。”
“影子”是秦家最隐秘的执行部队，专门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是秦彻第一次，把这把刀的刀柄，交到沈妄手里。
“是，主人。”
沈妄单膝跪下，亲吻着秦彻的指尖。
回到自己的房间，沈妄立刻向影子下达了行动指令。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电脑前。
有了处理傲慢私生子这个完美的掩护，他终于可以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他没有再搜索林忠。
而是开始检索深渊档案库里，所有十八年前的，看似毫不相关的旧案卷。
边境走私，官员贪腐，商业窃密……
这些尘封的档案，就像一片广阔无垠的垃圾场。
而沈妄，就是那个最耐心的拾荒人。
他需要从这些垃圾里，找到一点点，和林忠有关的，被遗漏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深黑，一点点被染上灰白。
沈妄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卷宗上。
《关于7.19边境玉石走私案的结案报告》。
一份极其普通的，记录着当年秦家安保部队协助边防武警，打击走私团伙的报告。
报告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出在附件里。
附件里有一张庆功宴的合影，照片很模糊，像素很低。
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秦家安保制服的男人，只露出了一个侧脸和背影。
他正在和一个边防领导碰杯。
沈妄将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
男人的身形，和沈妄记忆里林忠的身形，有七分相似，但这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沈妄的目光，落在了报告正文的一处。
行动记录里，提到了几个在这次行动中，表现突出的安保人员的行动代号。
其中一个代号是，“青松”。
沈妄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林忠，在沈家护卫队里的代号，就叫“青松”。
取自“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是父亲亲自为他取的。
沈妄调出林忠那份“已死亡”的档案。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沈家灭门案发生的那一周，林忠的官方记录是——“休假”。
一个正在休假的人，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边境，参与了打击走私的行动？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份走私案的报告，就是秦家为了掩盖林忠的行踪，伪造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就在这时。
“滴——”
一声轻响，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了一个内部通讯的请求。
发起人：秦彻。
沈妄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手指在键盘上闪电般地敲击，零点一秒之内，屏幕上的走私案报告被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他伪造的，“正在追踪傲慢私生子情人行踪”的调查界面。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通讯。
秦彻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屏幕上。
他似乎刚刚晨练完，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进度怎么样了？”他问。
“鱼已经上钩了。”
沈妄切换屏幕，将一张实时监控的画面共享了过去。
画面里，那个三线小明星，正和几个朋友在会所的包厢里吞云吐雾。
“预计半小时后，药效会发作。”
“我已经通知了影子，他们会在最合适的时间，匿名报警。”
秦彻看着屏幕，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他的目光，在沈妄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停顿了一下。
“处理完，就去休息。”
“我不想看到我的刀，因为生锈，而变钝。”
“是，主人。”
通讯切断。
沈妄背靠着冰冷的椅背，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才那短短三十秒，比他执行过的任何一次暗杀任务，都更加惊心动魄。
秦彻在监视他，无时无刻。
他赐予他权限，打开那扇名为深渊的大门，同时，也在他身后，装上了一双眼睛。
沈妄的信心，在这次成功的反侦察后，不减反增。
他已经找到了撬动真相的第一条裂缝。
林忠还活着，而且，就在秦家。
一个能让秦家耗费如此大的力气，为他伪造身份，将他藏起来的人，一定知道十八年前所有的秘密。
可他要怎么做？直接去质问秦彻？那等于自杀。
秦彻会毫不犹豫地，毁掉他这把“开始长自己思想”的刀。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绕开秦彻，直接接触到林忠的机会。
一个能让林忠自己，把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全部吐出来的机会。
沈妄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标记为“已死亡”的档案。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慢慢成型。
既然你是“死人”。
那我就用你的“忌日”，来为你，招魂。
他打开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找到了那个只联系过一次的号码。
是陈忠。
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林副官忌日将至，备薄酒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