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一层薄薄的冷霜,渗进狼藉的卧室。
沈妄在一片死寂中睁开眼。
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情绪被昨夜那场疯狂的掠夺燃成了灰,只剩下空洞。
趴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没动,耳廓紧贴着皮肤,能听见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如同永恒的钟摆,敲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
空气里,是熟悉的雪松气息,混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昨夜的撕咬、啃噬,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从骨髓深处泛起的战栗,此刻无比清晰地回溯。
“你掌控我……我掌控你。”
那六个字,是最终的判决。
他用恨意构筑的世界,已然崩塌。
沈妄缓缓抬起头。
他撞进一双早已睁开的眼睛。
秦彻安静地看着他,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昨夜疯狂的印记,青紫交错。
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没有睡意,只有饕餮饱足后的痴迷和餍足。
沈妄第一次,没有从这目光中感到被冒犯的恶心。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毁了他一生,又用自己的一切,为他铸造了一座永恒囚笼的男人。
空气凝滞了很久。
久到秦彻眼中那份狂热沉淀下来,化为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
他怕。
怕沈妄下一秒就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冰冷的眼神将他一把推开。
沈妄只是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的平静声音,问。
“秦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适应这个不再淬满恨意的称呼。
“你到底……爱我什么?”
这个问题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
秦彻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眼底的紧张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所取代。
这不是质问,不是审判。
是探究。
沈妄在主动……了解他。
这个认知,让秦彻的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沉闷的撞击声几乎要震碎他自己的胸骨。
他贪婪地凝视着沈妄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爱你的一切。”
“我爱你七岁时,抱着那只死去的麻雀,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的样子,那是你与生俱来的骄傲。”
沈妄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爱你在格斗场上,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满身是血,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你骨子里的野性,永远不会被驯服。”
“我爱你在书房里,面对那些枯燥的金融报表,从抗拒到眼中闪烁出征服欲的光,那是你掌控一切的天赋。”
秦彻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
“我更爱你发现真相后,带着滔天恨意回来报复我的样子“
“你的愤怒,你的每一次反抗,都像最锋利的刀,将我剖开,也让你自己……变得更加耀眼。”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描摹着沈妄唇角昨夜被他自己咬破的伤口。
“你的恨,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浓烈的情感,它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
“比起那些脆弱的、随时可能消失的喜欢,我更迷恋这份只为我而存在的恨意。”
沈妄没有躲,静静听着,像在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这些病态的逻辑,荒谬,扭曲,却让他无法反驳。
秦彻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他拉起沈妄的手,引导着,按在了自己左侧锁骨那个依旧红肿发烫的“S”形伤疤上。
“我的神明。”
秦彻的声音虔`诚到卑微。
“神明是高高在上的,他不需要爱他的信徒,他只需要存在,而信徒,会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神明,包括生命、灵魂,以及……痛苦。”
“你的每一次惩罚,每一次伤害,对我而言,都不是折磨。”
“是你终于肯垂怜于我,赐予我的恩典。”
隔着一层皮肉,沈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伤疤下,秦彻心脏狂乱的搏动。
“这个‘S’,”秦彻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般的狂喜。
“就是你赐予我的神谕,它告诉我,我是你的所有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沈妄的指尖在滚烫的皮肤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一种凉意,从脊椎尾部窜了上来。
他终于彻底理解了这个疯子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自己不是复仇者,不是囚徒。
而是他信奉了十八年的,唯一的神。
而他过去所有的抗争,所有的恨,都成了这场盛大祭典里,神明对信徒最慷慨的赏赐。
荒唐。
可笑。
沈妄看着秦彻眼中那片能焚烧一切的虔诚,许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真是个疯子。”
不再是愤怒的斥责,只是一句陈述事实的叹息。
秦彻笑了。
他低下头,将一个滚烫的、珍重的吻,印在了沈妄冰冷的指尖上。
“为你而疯。”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一次,他没有抽回手。
他任由秦彻像最虔诚的信徒亲吻圣物一样,反复吻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他发现,自己好像……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病态的亲昵,习惯了这种扭曲的逻辑,甚至从这种极致的占有中,找到了一种可怕的归属感。
原来,被一个人当成全世界,是这种感觉。
哪怕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座地狱。
沈妄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十八年来所有的疲惫和不甘。
他放弃了。
他缓缓地趴了回去,将头重新靠在秦彻坚实的胸膛上,脸颊贴着那片温热的皮肤。
闭上眼。
他安静地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这是他永恒囚笼的脉搏,也是他唯一的归宿。
秦彻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彻底放松,那是一种全然的、交付的信赖。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几乎让他溺毙。
他收紧手臂,用一种宣告永恒的姿态,将他失而复得的神明,紧紧地、紧紧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
他的神,再也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