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刚走上台,清了清嗓子,那套油滑的开场白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各位。”
一道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块冰丢进了滚油里,炸得全场瞬间一静。
侧台,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叶莺今天穿了一条曳地的红色长裙,裙摆贴着光洁的地板,像一道缓慢燃烧的火舌。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拍卖台中央,从一脸错愕的拍卖师手里,自然地拿走了麦克风。
全场的灯光,齐刷刷地追在她身上。
她拿着麦克风,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用那双含笑的眼睛,慢悠悠地扫视全场。
最后,她的视线在秦彻的方向停了半秒,嘴角的弧度扩大,声音甜得发腻。
“欢迎各位来到京城。”
“见证一些不懂规矩的旧时代遗物,如何被新时代所收藏。”
她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尤其是“收藏”两个字,尾音拖长,带着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恶意。
大厅里已经有人坐立不安,能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极力压抑的呼吸。
叶莺对这些反应非常满意,继续用那种讲故事般的语调开口:
“今晚的压轴藏品,很有意思,它的名字,叫‘最后的狼嚎’。”
这几个字一出口,沈妄的整个后背瞬间绷紧。
锁骨里的那根金属针,被这几个字烫得滚烫,灼痛沿着骨头缝隙烧了进去,清晰而尖锐。
叶莺完全不理会这边的任何反应,自顾自地笑着。
“沈家,一个错误地将忠诚献给旧王,最终只留下悲鸣的家族。”
“悲鸣”两个字,精准地刺入沈妄的耳膜。
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在桌下攥紧,昂贵的西裤布料被他抓出死死的褶皱。
整个人变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一种毁灭性的冲动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咆哮出来。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前一秒。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是秦彻。
那只手并不用力,掌心的温度隔着衬衫衣领传来,不算滚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镇压感。
秦彻的指腹,在那块曾被植入芯片的皮肤上,带着警告与安抚,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
那是他的烙印,是他的开关。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有效。
沈妄体内即将喷发的暴戾,被这只手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在那根手指的抚摸下,一寸寸地被迫松弛下来。
整个过程,秦彻的脸都没有转向他,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的叶莺,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滑稽戏。
叶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被秦彻完全控制住的沈妄身上,那双妩媚的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恶意。
她的红唇微启,用口型,无声地对沈妄说出几个字。
“可怜的小狗。”
侮辱,被她用一种最优雅,也最恶毒的方式,隔空投喂了过来。
沈妄刚刚被压下去的杀戮冲动,又一次在血液里翻涌。
但后颈上的那只手,五指微微收拢。
那股力量不是惩罚,是提醒,是绝对的掌控。
所有沸腾的情绪,都被这股力量强行抚平,冷却,最终归于死寂。
沈妄垂下了眼帘。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完美的,没有情绪的人偶。
看到沈妄被如此轻易地安抚下来,叶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那凝滞很快就转变成了更浓厚的,猎人发现了珍奇猎物般的玩味。
她以为自己戳的是狗,没想到戳到了牵着狗链的主人。
这联结,比她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更有……撕碎的价值。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危险。
秦彻的这个动作,不仅是做给沈妄看,更是做给叶莺,
做给全场所有心怀鬼胎的人看。
他用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宣告:这件藏品,从灵魂到肉体,都属于他,任何人的挑衅,都无效。
叶莺放下了麦克风,对旁边已经呆住的拍卖师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摇曳着火红的裙摆走下台。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端着一杯红酒,靠在一个不远处的廊柱旁,像个真正的观众,欣赏着自己亲手搅起的混乱。
拍卖师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了流程。
“那么,我们来看第一件拍品!一枚来自中世纪的红宝石胸针,起拍价,五百万!”
拍卖师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因为全场的焦点,早已不在舞台上。
所有人的余光,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排那三个旋涡的中心。
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
秦彻对那枚红宝石毫无兴趣。
他的手,从沈妄的后颈滑落,放回到了自己的腿上,指尖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拍卖会继续进行。
一件件昂贵的拍品被呈上,又被拍走。
场内的气氛,在金钱的刺激下,终于恢复了一点表面的热络。
秦博渊一直没有动静,他和他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直到第十件拍品被推了上来。
那是一幅装裱精致的古画。
拍卖师介绍道:“这幅《江山雪霁图》,是前朝画家宋徽的绝笔,也是秦博渊先生最喜欢的藏品之一,因故流出,今天,有缘人可以将其带回家。”
话音刚落。
秦博渊举起了手里的号牌。
“一亿。”
他报出的价格,让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是他今晚的第一次出手,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没有人会不识趣地跟他抢。
就在秦博渊举牌的这一秒,秦彻侧过头,凑近沈妄。
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沈妄的耳朵,一个低沉的,带着命令的耳语,钻进他的耳蜗。
“站起来。”
沈妄接收到了指令。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动作没有一点声音,在这个人人都坐着的拍卖大厅里,他一个人的站立,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没有做别的,只是转过身。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无数错愕的脸孔,看向了秦博渊。
那张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
空洞,死寂。
秦博渊举着号牌的手臂,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那副儒雅随和的面具,裂开了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被锁链拴着的男人。
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身旁,正端着酒杯,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笑意的秦彻。
秦博渊不是傻子。
他明白了,这是警告。
是羞辱,更是战书。
他秦彻,带着沈家的余孽,来向他讨债了。
秦博渊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缓缓放下了号牌。
大厅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被扼住了喉咙。
秦博渊,竟然放弃了?
就因为那个男人站起来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秦彻的目的达到了。
他对着沈妄,手腕轻轻一动,铂金锁链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回来。
沈妄转过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新坐回秦彻的身边。
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秦彻端起酒杯,隔空对秦博渊的方向,举了一下。
他拿起手边一直未动的号牌,直接塞进了沈妄戴着皮手套的右手里。
冰冷的硬质塑料板,贴着沈妄的掌心。
秦彻再次凑近,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兴奋。
“他想要画,我们就把它抢过来。”
他的指尖在沈妄的手背上,轻轻一点。
“去,让他看看,他的心爱之物,是怎么被一条狗,叼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