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感觉不到冷了。
身体里的血,在那一瞬间全都凝固了。
他所谓的救赎,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居高临下的观赏。
秦彻看着他家破人亡,像野狗一样挣扎,丢给他一根名叫仇恨的骨头,让他啃了十八年。
一股铁锈味的腥甜涌上喉头,沈妄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他缓缓地,单膝跪下,头颅低垂。
“是,主人。”
秦彻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副样子,无论心里在想什么,身体永远是最诚实的,永远会为他跪下。
“走吧。”秦彻转身,“看了这么久的老电影,该看点新东西了。”
回到云顶天宫,已经是后半夜。
秦彻没有回卧室,而是带着沈妄进了书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火柴盒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
“嗒。”
U盘被丢在桌上,滑到沈妄面前。
“你处理张家,处理得很好。”秦彻坐进那张巨大的椅子里:“这是奖励。”
沈妄垂着眼,看着那个U盘。
“我的狗,不能只靠蛮力咬人。”秦彻的声音很平淡,“这里面,是秦家情报网的一部分访问权限,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部分。”
“京城这张网下面,藏着很多见不得光的老鼠,它们在哪儿,吃什么,什么时候会死,我都知道。”
“现在,我把一部分视野分给你。”
秦彻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双眼,透出一种玩味的审视。
“用它,去帮我找到更多藏在暗处,碍眼的东西。”
“让我看看,我的狗,学会用脑子以后,能咬得多快,多狠。”
沈妄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个U盘。
这是一条更长的,用信息和权力编织的,看不见的锁链。
“是,主人。”
沈妄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关上的瞬间,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里站了很久。
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将那个黑色的U盘插了进去。
屏幕亮起,一个极其复杂的登录界面弹出。
密码,指纹,虹膜扫描。
验证通过,秦家庞大的情报网络,向他敞开了一个小小的入口。
秦彻要他找“老鼠”,找秦博渊的党羽。
沈妄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越过了所有最新的情报。
他的目标很明确——十八年前。
“沈家”、“火灾”、“林忠”、“求援”……
一个个关键词被输入,海量的数据被筛选。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死寂的鱼肚白。
沈妄满眼血丝,终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屏幕上,是一份毫不起眼的档案。
京城西郊,古董修复店,店主“陈伯”。
档案显示,这个陈伯是十年前才来到京城的,无儿无女,手艺很好,为人低调。
但沈妄调出了另一份档案。
十八年前,沈家器物总管,陈忠,沈家出事后,陈总管连同家人,人间蒸发。
两张照片,年龄和相貌都对不上。
沈妄的指尖划过屏幕,将陈伯那张档案照放大。
在他的左耳垂上,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疤痕,那是沈妄八岁时,用弹弓打的。
他找到了。
沈妄将两份档案里所有看似有关联,但又能被合理解释的信息,整合成了一份新的报告。
他伪造了一条线索,将这家古董店,指向了秦博渊一个远房亲戚的洗钱渠道。
他知道,秦彻想看他咬人,那他就咬给他看。
合上电脑,走进浴室,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他需要冷静。
换好衣服下楼时,秦彻正在餐厅用早餐。
“主人。”沈妄走到他身后,垂手而立。
“嗯。”秦彻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报告我看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一个卖假古董的,也敢碰秦博渊的钱,胆子不小,去处理掉!”
“是,主人。”
沈妄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秦彻看着他的背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跟着他。”
“是,先生。”
京城西郊,旧城区。
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子,青砖灰瓦,和市中心的摩天大楼格格不入。
沈妄的车停在巷子口,独自一人往里走。
古董店的门脸很小,一块褪色的木头牌匾上,写着“陈记杂货”四个字。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旧木头、灰尘和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里很暗,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专心的修复着一个碎裂的瓷瓶。
他听见动静,头也没抬。
“随便看,都是些不值钱的老物件。”声音苍老,沙哑。
沈妄没有说话。
他在店里慢慢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最后停在一个摆着文房四宝的柜台前。
拿起一方砚台,那是一方很普通的端砚,做工粗糙,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妄伸出食指,在砚台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停顿,又快速地叩击了两下。
叩、叩、叩。
叩叩。
这是沈家内部,最高级别的密语。
名为“孤松叩雪”,只有家主和最核心的护卫才知道。
正在修复瓷瓶的老人,身体猛地一震。
他手里的镊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沈妄。
他的嘴唇在哆嗦,浑浊的老眼里,先是茫然,然后是极致的震惊,最后,变成了汹涌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悲恸。
“孤……孤松……叩……叩雪窗……”
老人猛地推开桌子,踉踉跄跄地从柜台后面冲了出来。
他看着沈妄,看着那张和记忆里沈家家主有七分相似,却更加冷峻的脸。
老人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用额头,用力地磕着地面。
“砰!”
“砰!”
“砰!”
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小店里,格外清晰。
“老奴……陈忠……”
“恭迎……”
老人抬起头,满脸是泪,声音嘶哑,喊出了那个埋藏了十八年的称呼。
“少主……回家!”
沈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
十八年了。
第一次,有人不再叫他沈妄,不再叫他疯狗,不再叫他秦先生的刀。
而是叫他……少主。
原来,他不是孤身一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沈妄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角,他走上前,扶起老人。
“陈叔。”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回来了。”
陈忠被他扶着,激动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拉着沈妄,走进了店铺的内堂,关上门,又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捧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陈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用牛皮做封面的名册。
“少主,这是……守密人的名册。”
“当年沈家出事,家主预感不妙,提前将我们这些负责情报和暗卫的人员遣散,化整为零,潜伏在各地,等待您的召唤。”
“我们……我们都以为您……”
陈忠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名册的封面,冰凉,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也是最宝贵的遗产。
是他的兵,他的将,是他,复仇的资本。
“秦彻……”沈妄的嘴里,第一次用一种不带任何敬畏的语气,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看着陈忠,平静地问:“陈叔,十八年前,父亲是不是让你,去秦家求援?”
陈忠的身体再次剧震,看着沈妄,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少主,您……您怎么知道?!”
沈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不仅知道。”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他还看着呢。”沈妄和陈忠猛地回头。
叶莺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哎呀,真是感人肺腑的主仆重逢呢。”
“沈大少爷,你的主人在外面等得,恐怕都快不耐烦了。”
“要不要我替你出去跟他说一声,你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