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在秦彻身后合上,水声哗哗地响起,隔绝了内外。
沈妄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空气里全是秦彻的味道。
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侵占他的每一次呼吸。
这里不像一个活人的卧室,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陵寝。
巨大,空旷,冰冷,所有家具都呈现出一种几何图形般的精准和克制,黑与白构成了房间的全部色调。
连光线照进来,似乎都被冻结了。
水声停了。
秦彻走出来,身上只裹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膛。
湿漉的发梢还在滴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消失在衣料的阴影里。
沈妄以为,他会被命令睡在地上,像过去任何一个有资格待在秦彻身边的夜晚一样。
秦彻却擦着头发,目光落在他身上,没什么情绪地指了指床的另一侧。
“躺下。”
两个字,平淡得像在命令一条狗趴下。
沈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血液里翻涌的恨意和屈辱,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和这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个毁了他一切,将他踩在脚下玩弄了十八年的仇人。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地毯深色的涡旋花纹上,仿佛要把那图案看出一个洞。
“是,主人。”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弯腰,解开作战靴的鞋带。
藏着芯片和狼牙扳指的靴子,被他小心地、整齐地摆放在床边的地毯上。
脱掉染血的外衣,只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内衬,动作机械地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上去,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
躺在床的最边缘,几乎有一半身体都悬空,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掉下去。
他用这种方式,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可悲的界限。
床垫很软,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每一寸皮肤都在刺痛。
秦彻没有立刻躺下。
他打开床头一盏极简设计的壁灯,冷白色的光晕散开,却没有给这个房间带来丝毫暖意。
靠在床头,拿起一本德语原版的哲学书,翻开了书页。
时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流淌。
沈妄能听见自己被压抑到极致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能听见秦彻翻动书页时,那细微的、带着一丝沙哑的摩擦声。
还能感觉到,秦彻的目光,会时不时地从书页上移开。
那道视线没有温度,像手术台的无影灯,一寸寸剖开他的皮肤,检视着他皮下的肌肉、骨骼,乃至每一根颤抖的神经。
沈妄闭着眼,强迫自己放松肌肉,让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伪装出熟睡的样子。
可他脑子里却无比清醒。
陈忠死前的脸,张海被他刺中时的眼神,还有父亲那张模糊的、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面容……一幕一幕,像刀子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而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就在他身边。
呼吸平稳,心跳沉稳。
杀人的冲动,像一种肌肉记忆,从他每一节脊椎骨里苏醒。
只需要一个翻身,一个屈膝,他的手就能摸到靴筒里的刀柄。
甚至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刀锋划开皮肤和气管的声音,温热的血喷涌而出的触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的壁灯“咔哒”一声,灭了。
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秦彻似乎终于看完了书,准备睡了。
沈妄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秦彻躺了下来。
雪松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变得浓郁。
近在咫尺。
沈妄的身体绷得更紧了,甚至能感觉到秦彻的体温,隔着一小段距离,传递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沈妄以为,这个夜晚就会在这种极致的煎熬中度过时——
身边的床垫,又动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沈妄全身的汗毛瞬间炸开!
一只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显得那么随意,搭在了他的腰上。
那只手,刚刚才擦过他脸上的血,现在,正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他的皮肤。
沈妄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了。
他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将作战服撕裂,杀意像失控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
他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要翻身而起!
可就在这时,秦彻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耳后。一个模糊的,带着梦呓般沙哑的呢喃,钻进他的耳朵。
“沈妄……”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榔头,狠狠砸在他的理智上。
沈妄所有即将爆发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这不是梦话。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试探。一个恶劣到了极点,残忍到了极点的试探。
秦彻在试探他,在他自以为放松的“睡眠”中,会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实反应。
哪怕只是肌肉一丝不正常的抖动,都足以让他前功尽弃,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妄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
铁锈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强迫自己放松,放松那几乎要痉挛的肌肉,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维持着熟睡中应有的平稳频率。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能感觉到搭在腰上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腰侧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触感,像毒蛇的信子。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喉咙里泛起血和胆汁混合的铁锈味。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冷和热,两种感觉要把他的身体从中间劈开。
他不知道身后那双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
但他能感觉到,那片黑暗里,有某种东西正在注视着他,像蛇在暗中评估着猎物的死期,耐心,且毫无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收了回去。
身后的体温也随之撤离。
秦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呼吸变得沉稳而悠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可沈妄知道,他没有。
这个夜晚,他们两人,谁都没有睡。
……
第一缕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一片灰白。
秦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准时起身,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沈妄也跟着睁开眼,坐了起来,一夜未眠让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却更显得他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凶器。
他沉默地穿好靴子,站起身。
秦彻已经走进了浴室,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沈妄站在床边,看着那张被他睡过一半的床。床单上,有几处被他攥出来的、深深的褶皱。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必须尽快破解那两枚芯片。
否则,他会先一步,被这种不见血的凌迟,活活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