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几个月之后,宪宗真的随万贵妃一道去了。
太子朱佑樘即位,年号“弘治”。
新皇帝为人宽厚仁慈,勤于政事。
他刚当政的第一年,便做了件让我感恩戴德的大好事——把程彦召回了翰林院。
吏部的公函还需再等上一段时间,我一想到他不久之后即将回北京任侍读学士,心情就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蔷薇一般,满是瑰丽与欣喜。
这日,我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不禁频频涌现对程彦的思念,从脖子上取下他送给我的那个南红玛瑙吊坠,将它放在手心里,不停地摩挲着,亲了又亲,视若珍宝。
而后,连忙提笔给他写信,满心期待他接到公函后,能够速速启程返京,我定要亲自迎接他归来。
刚把信封好,交给李由,朱琦便急匆匆地跑来,一进门就拉住我的手往外拽,嘴里说着:“爷,快来快来,咱家后园有个稀罕物,爷赶紧随我去瞧瞧。”
我心中满是好奇,忙把吊坠重新挂回脖子上,便跟着她来到了后院菜园。
只见好多人都聚在这里,朝着菜地的一处张望。
下人们见我和夫人来了,赶紧纷纷让开,好让我们走近。
“爷,您见多识广,快来看看咱们家这地里长的是个啥。”
朱琦指着一排约莫七八株长相奇怪、结着红绿浆果的植物问道。
我仔细查看了一番,却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新奇得很,便问:
“黄妈呢?不是她管菜园的吗?去把黄妈喊来。”
正说着,黄妈挑着水回来了,一瞧见我在菜园,连忙放下担子,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来到我和朱琦跟前。
“呦,二爷、二奶奶今儿怎么来了?”黄妈笑着问。
“这红红绿绿的果子是什么?谁种的?”我指着那些果子问。
“奴婢也不认得。这是小颜奶奶种下的。”黄妈回道。
李府很大,人口却少。十多个院落空着一大半。
每年立夏之后,朱琦都会把袁飞宇一家接过来,住上一段日子。
朱颜与飞宇成婚之后,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叫袁昊,老二和老三是一对龙凤胎,分别叫袁月和袁亮。
每次他们过来,家里甚是热闹。
因为朱颜是以朱夫人侄女的身份入府,家仆丫鬟们皆唤她小颜奶奶。
麻谷生原本清闲,可飞宇一家过来后,他便时常要帮忙照看孩子们。
那两个双胞胎,他一手抱一个,带着在院子里玩耍。
可怜他一个老光棍,外甥都已经当爸爸了,他自己却因为沉迷赌钱,荒废了终身大事。
望着膝下都是别人的孩子,只能时不时唉声叹气。
我有好几次瞧见他,手里拿着十字,嘴里却偷偷地辱骂上帝。
他信奉了这么久的天主教,却始终没有迎来逆天改命的转机。
朱颜也来了菜园,见大家都不认识她种的菜,轻轻笑了笑。
走上前,摘了一红一绿两个浆果,拿给朱琦和我看。
“此果名为番椒,布文神父早先给了我一些种子,我就胡乱撒在地里种着玩。没想到竟真的长成了,开枝散叶,还结了果儿。”
“神父说此果能食,洗净切碎,烧肉烧鸡,味道极佳。我尝过,确实辣得吓人,再也不敢吃了。飞宇倒是十分喜爱,渐渐吃上了瘾,每餐必要放一些。
我年年都把种子收着,结了果儿好给飞宇配菜用。如今看姑姑家有这么一大块菜园,空着也怪可惜,便种了几棵番椒树。姑姑、姑父若不怕辣,倒可以采摘了尝尝。”朱颜细细解释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好奇这番椒到底有多辣,于是让黄妈采摘了几个,午膳里每样菜都放了些。
我吃了之后,觉得味道不错,跟以前所食的花椒、生姜、蒜的辣味截然不同,甚是美味。
可朱琦和孩子们却被辣惨了,直嚷嚷:“什么番椒,这么辣,就应该叫‘辣椒’!”
看来真是各人口味不同,相同的食物,在甲看来是佳肴,在乙口中却可能难以下咽。
后来,我向布文神父请教番椒的来源。
他说,这是海外友人远航到极南之地,见到当地土着种在地里,因其颜色鲜艳,原以为是观赏用的,便带回来养在家里。
后来才发现所结的浆果竟然可以食用,而且味道辛辣,十分可口。
这番椒不仅可以增加食欲,驱寒暖身、解热镇痛,尤其被那些喜爱吃辣的人当作宝贝。
我瞧着此物颇好,于是让人带回长沙府广泛种植,果不其然,备受当地人喜爱。
经过逐步推广,各地也都开始种植辣椒,甚至还传入宫廷,成为御品。
数载音书隔渺茫,
每凭归雁忆清觞。
忽闻驿路传君至,
笑落灯花酒复觞。
这日,我正在官署当值。
冷不丁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那声音很大,好似有一群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我心下琢磨,莫不是宫里来人传了什么消息,引得大家在外面热议?
正想着呢,就瞧见杨义宁满脸喜气地跑进来,扯着嗓子冲我喊:
“长安,你快出来看谁来啦!”
“到底是谁来了?瞧把你高兴成这样!”
我见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好奇起来,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就随着他往外走去。
只见人群之中,程彦正和众人寒暄问候,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时不时抬手行礼,甚是喜悦。
他的身形依旧清瘦,双鬓已经生出几缕霜华,不过整个人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气质卓然。
我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直直地望着他。
他一眼就瞧见了我,随后大步走到我跟前。
“长安,好久不见。”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鼻子发酸,泪水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回来已有半月了。我临走前,把府里的下人丫鬟全都打发了,府宅只留给一个老仆人看管。
宅子空置了这几年早已荒凉,我就想着先回来,把府宅重新整理收拾好,过些日子再派人去接顾莹回来。”
“你们俩别光站在这儿叙呀,快进屋里去,坐着慢慢聊。”杨义宁说着,就把我俩往屋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