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已年过三十五岁,面相却丝毫不显,他长得俊秀白净,配着那双半垂着的瑞凤眼,竟有种斯文败类之感,难怪崔四娘爱惨了他。
他心中有愧,此番见了崔府中人倒是颇为客气。而崔老太太虽左右看不顺眼,却并未直接发难,如今她这女婿仕途一片光明,两家的关系不可搞得太僵,遂只好旁敲侧击地点了点他,一同用过午膳便让他们一家归了府。
车辇缓缓停驻在崭新的曹府大门前,曹延一撩锦袍率先下车,他微微躬身站在车前,将修长如玉的手伸至正欲下车的崔四娘眼前,四娘不自觉地一愣,面上倏地浮出受宠若惊的神态,她眼波微颤,抿着嘴轻笑道:“老爷许久未这般体贴了。”
“夫人,你我夫妻二人几月未见,为夫甚是思念,自然要更加殷切些,你快进府瞧瞧,可合你的心意?”他一边搀着崔四娘上了门前石阶,一边朝身后将将停下的马车喊道:“柔儿,你也快些下来看看。”
池月见曹芷柔默不作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声地提醒道:“芷柔小姐,到了!”
“好,好。”她慌忙起身,跟着池月缓步下了马车。
门房家丁早已将大门敞开,殷勤地向崔四娘请安道:“老爷夫人,您们回来了。”
“你是何人?”崔四娘狐疑地看着面前谄笑的年轻男子,转头看着曹延道:“老爷,先前的门房曹安呢?怎么没来?”
“这事儿我回头与你细说,我们先进去,柔儿,快跟上。”
“是,父亲。”曹芷柔神色乖巧,下意识带上讨好的笑,见父亲母亲相互依偎着进门,她赶忙收起笑意,嘴唇嗫嚅了几下,眉心凝起一抹愁绪。
池月靠得近,耳朵清楚地听到五个字——“无事献殷勤”,她觉得好笑,向来温顺的曹芷柔也有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刚踏入府门,池月便暗暗吃惊,这曹府不仅地理位置极佳,上靠皇城下临东市,府内更是雕梁画栋,处处透着低调的奢靡之气,曹延不过六品县令,如何能有如此丰厚的家底。
喜嬷嬷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惊讶,曹芷柔见二人困惑的神情,轻声解释道:“林姨娘原先的夫家善于经商,丈夫死后便由她接手,没想到生意竟愈发红火。”她顿了顿,眸间掠过一丝无奈,“这些年下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前院的家丁婢女皆一一上前行礼问安,池月见府中的下人对崔四娘极为生疏的模样,忍不住问曹芷柔:“这些人你都不识得?”
曹芷柔柳眉微蹙,摇着头道:“我从未见过他们。”
池月心中了然,曹府的下人怕是已被林姨娘换了大半,她显然有备而来,而这场硬仗即将开场。
几人方踏入前院正厅,迎面十二扇紫檀云母屏风巍然矗立,其上金丝盘螭,波斯瑟瑟与南海珊瑚交相辉映。转步入内,边上的博古架上陈设着越窑秘色瓷八棱净瓶,旁置粟特风格的金胡瓶与萨珊玻璃器,初看并不起眼,可桩桩件件皆是稀世奇珍,一物之值可抵万金。
刚一落座,屋外的回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声音传来:“娘子,当心些,您腹中胎相还未稳妥!再说,夫人宅心仁厚,定不会在意您迟到的这一时半刻。”
另一个声音低低训斥道:“郑嬷嬷,你休要胡言,伺候主母乃是我林双萍的福气,夫人多日未归,我怎能因身体欠佳便藏身不见!”
“可您今日晨起时,肚子还疼着呢,大夫说了要卧床静养。”
“闭嘴!”
主仆俩一唱一和入了门,林双萍刚瞧见坐于主位的崔四娘,膝盖一软便要往那柔软的双狮踏毯上倒去,郑嬷嬷眼疾手快,飞快地接住她,连声叫着:“娘子娘子,这可怎么办哟!”
曹延慌里慌张地奔至林双萍身前,将她打横抱起放置在蚕丝软垫上,“你说你,腹中怀着孩儿呢,该休息便休息,赶着来作甚!”说是责怪更似担心。
池月心下暗自替林双萍鼓着掌,这话还未说上半句,戏倒是演足了去。未等他人开口,喜嬷嬷板着脸,语气生硬道:“既然林姨娘身体不适,那就不应来触主母的霉头,今日初入新府本是吉祥之事,你这一闹,谁还能开心得起来。”
林双萍闻言低着头,神态委屈不已,郑嬷嬷愤愤地道:“你是何人?夫人还未说话,你倒是先教训起我们娘子来,娘子拖着病体来拜见多日未曾归家的主母,岂容你信口诋毁。”
喜嬷嬷不料一个妾室跟前的婢子如此猖狂,怒意骤显,“老奴乃崔府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你说我说不说得!”
林双萍眸色微变,捂着肚子欲挣扎站起,“妾身还未拜见夫人和嬷嬷,老爷,快扶妾身起来。”
“胡闹!”曹延掌心用力按住她的肩,视线扫向崔四娘道:“夫人,萍儿她身体不适,今日不方便同你见礼,我先送她回房。”他话中的不耐烦呼之欲出。
“我……”可怜的崔四娘半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已经被曹延定了罪。
池月不禁冷笑,方才在府门之外大庭广众之下,曹延装得夫妻恩爱,甫一进门就藏不住了,看崔四娘眉间的沉痛,怕是又要伤感上几日了。
而林双萍在崔府人的面前都未曾收敛半分,刚入府就给众人一记下马威,生怕别人不清楚她在府中的地位,此人除了仗着曹延的疼爱和手中的钱财,或许还有其他倚仗。
喜嬷嬷刚来曹府便碰了一鼻子灰,见曹延神色不虞地抱起林双萍出了门,自知她是低估了小妾的分量,而她的到来本就令其颇有微词,却又碍着老太太的面子才并未有所表现。眼下看来,林双萍这人的确不简单。
“姑太太,你也乏了,咱们先下去休息吧。”喜嬷嬷见她一脸疲惫,温声劝慰道:“老爷不过是一时迷了眼,林姨娘一身的狐媚子气,怎能与您大家闺秀的气度相比。”
“罢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我们往后躲着她些还不成吗?嬷嬷,过几日你便回老太太处,与她说一切都好,让她宽宽心。再说了,无论如何我也是曹府名义上的当家主母,他们自不敢太过猖狂。”
“姑太太,您打小便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看您受这窝囊气,老奴心中堵得慌。”
“嬷嬷,我知你疼惜我,但曹府中的事若由崔府人插手,说出去毕竟难听……”
崔四娘话未说完,一直敛眉饮茶的曹芷柔站起身,终究抑制不住地冷声打断她:“母亲,只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