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如墨,蝉鸣渐歇。
池月坐在听风崖不远处的大榕树上喂蚊子。
“啪!”
她指尖捏起拍扁的蚊子放在眼前,似自言自语地道:“十八,刚十七怎么死的你没瞧见呢?还敢往我身边凑?”
陆宣轻笑。
池月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说陆大人,羊呢?它们要是还不来,这山蚊子怕不是要先将我抬走了!”
见他不答,仍闭着眼优哉游哉地半倚靠在树干之上,池月倏地将脸凑上前。
察觉温热的气息临近,陆宣惊得直起身,颇感紧张地道:“你做什么?”
而池月只在他身旁嗅了嗅,“倒也没用驱蚊药,可蚊子为何不搭理你?”
薄云散去,皎洁如水的月光映照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似闪耀着点点星光,加之她娇俏的疑惑神色,竟有动人心弦之感。
陆宣抬眸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姑娘,她未施粉黛,却更显眉目如画,衣衫略微宽大,却更衬得她纤腰素裹,那随意挽起的发丝竟也脉脉含情般随风轻扬。
以他多年与女子的相处之道来看,“她绝对是有意挑逗,她,莫不是心悦于我?”
想到此处,陆宣心下反倒畅快了几分。
池月瞧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感觉颈部肌肉不自觉地抽动几下,心中立刻冒出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有内息护体,寻常之物如何近得我身?”
一副莫名的正经姿态。
这时,一阵阵闷响由远及近,池月借着月光朝不远处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群狂奔而来的羊。
她跳下树,惊讶地盯着直往听风崖奔去的山羊们,“这么多?”
陆宣轻巧落地,莫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主子,羊管够!”
羊群已至崖边,前头几只没能刹住脚的羊在凄厉的“咩咩”声中坠入深崖,引起一阵骚乱。
但很快羊群中的骚动便平息下来,它们不再继续往崖边靠,隐隐有回撤之势。
莫限将弓箭递于陆宣手中。
后者足尖一点,身形如鹤影凌波悬于半空之上,弓弦震响的刹那,墨发与箭翎同时划破夜空,那支白羽箭已穿过领头羊的身躯,坠入漆黑深渊。
羊群四散逃窜,不少惊慌失措没了方向的山羊纷纷滚落悬崖,池月甚至可以听见羊的身躯撞在崖壁上的声响,是筋骨碎裂的响声,一下一下刺激着她的耳膜。
“够了吧?”她猛地拉住陆宣的胳膊。
陆宣将弓箭抛给莫限,垂眸看向池月拽着他小臂的双手,唇边浮起浅笑。
“阿月放心,还够我们吃上一顿。”
“……”
群羊散去,听风崖边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羊身上那股特有的膻味儿,此刻更掺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陆宣抬步上前,示意莫限搬起那只头羊的身体。
“主子,您该不会现在就要吃烤全羊?”
“城内早已宵禁,既然回不去,不如好好犒劳你一番。”
几人寻了一处靠近溪流的空地,莫限动作麻利地生好火以后,扛着羊往溪边而去。
不到两刻钟,他便驾着处理干净的白嫩羊身返回,此时池月已然靠在裸露的石面上睡着了。
将羊架上火堆,他看了一眼陆宣身侧的池月,随后坐在他的另一边,“主子,属下好些年没给您做烤全羊了,不知手艺退步了没?”
陆宣眼里含笑,“动作慢了些。”说着他又故作认真地瞧了瞧羊身,“这羊毛去得也不甚干净,手艺确实不敌以往!”
“主子,大昌的羊怎比得上咱们草原的羊……”
莫限连忙闭上嘴,警惕地朝池月看去,见她呼吸平稳,大松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这里的羊,皮厚毛硬,可难处理。”
陆宣沉默半晌,周遭只听得见柴火燃烧的噼啪之声。
“莫限,你可是想家了?”
“不,主子在哪里,哪里便是莫限的家。”
“可,我想了……”
“啊?”莫限许多年未在主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放心吧,早晚有一日,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回去。”
池月被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身朝四周看了一圈,莫限倚着树干打着瞌睡,只有陆宣还目光清明地转着烤羊,那吱呀声便是由此而来。
“你醒了?羊快好了。”
“陆大人身强体壮,不睡觉也能如此神采奕奕,实在令人佩服!”
原是揶揄他的话,却不料他神色正经地回答:“常年居于暗黑之中,自然生不出困意。”
这话颇具深意,池月一时没回过神,便又听他说:“多谢阿月关心。”
“谁在关心你啊?”她忽地窜起身,“我看你是困得厉害,赶紧歇歇吧!”
她将陆宣往旁边挤了挤,接过他手中的竹柄,轻轻地旋转着面前的烤全羊。
“待烤熟了,我唤你们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羊,话却是对陆宣说的。
“好。”那人乖巧回应后,便半倚着石面轻轻闭了眼。
当“乖巧”一词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赶忙甩了甩脑袋,暗想自己定是睡晕了头。
约莫半个时辰,烤全羊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池月微微仰头看向天空上月亮的方位,估摸着眼下已到子时。
还不等她出声唤醒,陆宣与莫限却睁开了眼。
“有动静!”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朝西北方向看去,此等默契没个十年八载定是练不成。
陆宣掌心用力,熊熊燃烧的火苗眨眼间失了神采。
“走。”
三人寻着声响,不多时便进了一片密林。
“他们在伐木?”
池月眼见着一队身着黑衣的男子,手脚麻利地将砍倒的松树抬上运送的车马。
领头的男子低声呵斥着:“快点快点,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要是砍不齐,咱们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你说咱就不能在一个地儿把它砍齐了,怎就非得这一趟那一趟的,这大半夜的,夜夜这么干,兄弟们都累死了。”
“闭嘴,上面的意思你听着便成,由得着你说三道四,赶紧的,要是凑不齐,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是是是……”
一行人走远了,三人又回到方才烤羊的地儿,池月观陆宣的神色,他好似已然知晓方才那队人是为何而来。
“主子,那人的声音,属下听着有些耳熟。”
莫限用匕首削下一大块羊腿肉递给陆宣,谁知他转头便将肉放进池月手中。
“如今晋安何处会用到大量的木头?”池月随意地拿起羊肉咬了一口,出声询问。
莫限立即反应过来,“是淮江堤坝!”
陆宣丝毫不意外,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倏地冷笑一声,“好个赵临,竟敢用现伐的普通松木代替传统柚木,我这坑还没挖好,他倒先将自个儿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