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手举着那本《天下第一侠女》斜倚在刺槐树下,仿佛看到了精彩之处,笑容如涟漪在她唇边荡开。
蜜蜂似被槐花浓郁甜美的香气迷晕了头,嗡嗡飞好一阵儿也未能飞出一串又一串的槐花丛,池月撩起几枝槐花,轻手扇了扇,它这才识到路般匆匆往其他花儿上飞去了。
几朵槐花落在她掌心,她恍然忆起儿时的乐趣,噘起嘴吹了吹蝶形花瓣上的灰尘后,一把塞入口中。
“味道竟也没变。”她闭着眼,嚼得尤为仔细。
“好吃吗?”崔锦堂今日沐休,穿了一身绣着云纹的月白色立领束腰长袍,右手握着长剑,神采奕奕地望着池月。
池月闻声,探出掩在花串下的脑袋,“要尝尝?”
崔锦堂走近,随手摘下一朵,刚放入嘴里,顿时神色微敛,“我从小便不喜甜食,唯独喜欢三婶做的槐花蜜饮……”
“三婶?”
“是我三叔早逝的妻子,快十年了……”
“如何去的?”
“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崔锦堂神情黯淡,想必早逝的三夫人已成了他幼年时期的一道伤疤。
“说起来,我入府月余还从未见过三老爷。”
“自三婶病逝,他便性情大变,原是弘文馆大学士娄苍的得意门生,却整日饮酒度日荒废了学业。”
崔锦尚长息一声,“三婶名唤王香檀,自小与三叔青梅竹马,是个性情热烈,才华横溢的奇女子。她知我不喜文墨,便鼓励我习得武道,她说男儿志在四方,不论我选择哪一条道,只要能认准自己的心意,什么方式并不重要,无愧于心便好……”
池月听得入神,忽见他笑起来,“她以前还亲自写话本子给锦尚看,惹得锦尚天天追在她身后,吵着要她快快写!”
“所以,锦尚这写话本子的习惯是跟她学的?”池月拿起书册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锦堂诧异地直起身,“我竟不知锦尚有这爱好,快给我瞧瞧。”说罢抬手便要夺。
“那不成,你要想看先去问过她,若她同意了,那我读完就给你,咱们得尊重锦尚的着作权。”池月踏上台阶,伸长手臂高举起书册,一脸神气。
崔锦堂笑着摇头,同她讲话总能学到些奇奇怪怪的词儿,然他担心她的伤还未痊愈,自然不敢真的与她抢夺,虚晃两招后说:“罢了,好男不跟女斗,不过……”
他的笑涡骤现,上下打量着池月,“我瞧你最近好似又长高了,可你怎么光长个儿不长肉,再这样下去,府中定没你能穿的女装了。你往后不如改穿男装,我正好有几件短了的,倒是与你相称。”
池月挑眉看着他,半晌没出声,崔锦堂以为她生了气,正经了神色刚要开口致歉,便听她说道:“几日不见,大少爷都学会讲些玩笑话了!不过,若你眼睛不好不如捐了去。”
她语气一转,捏了捏自己的脸和腰,环抱着双手神情颇为自信,“这几日趴在床上长的肉!”
崔锦堂凑过眼细细瞧了瞧,“嗯,好像是多了几两肉,许是喝了参汤的缘故。”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诶,你这左脸看着有些红肿?”
“昨日牙疼。”他面色紧绷严肃地回答。
“不对,这明明像是姑娘家的巴掌印……”她还想凑近看看,崔锦堂却连忙别过身。
见他闪躲,池月并不多问,想必他也免不了在外沾花惹草,惹了谁家姑娘的不快,“不与你多说了,我还要去小厨房领些吃食,给阿珠她们送饭去,大少爷请自便!”
崔锦堂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怎的轻笑出声,脸颊又隐隐作痛,昨日他与唐二小姐坦白之后,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这巴掌倒算便宜他了,唐婉心善,回府只说二人不合适,否则让母亲知晓自己无端端戏弄了姑娘家,没有五十板子便过不去这坎儿了。
……
“等等,这边的铁钉还在呢!”
“阿珠,你跟画屏用劲儿撑住了!”
“嘿,巧萤,你这死丫头早上没吃饭呢,怎梯子都扶不住,吓出我一身冷汗,我这把老骨头迟早折在你手里!”
“嬷嬷,这活儿还是让沐秋姐姐上吧,您近日又多吃了吧……”巧萤憋得满脸通红,整个身体扑在竹梯上,愣是没将梯子压稳当了。
“嬷嬷要不您先下来吧,竹梯都快塌了,怪不着巧萤!”沐秋用手捂着唇,实在憋不住笑。
池月端着大食盒,大老远就听见她们叽叽喳喳伴着笑意的吵闹声。
“这铁钉全都锈掉了,以咱们几人的力气根本拔不出来,我看还是让艾管家排个侍卫来。”
众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在写着“檀香苑”三个大字的牌匾下重重叹了口气。
“吃馎饦了!”池月走近,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怎么了,个个愁眉苦脸的?”
阿珠听见有吃的,兴高采烈地奔过来,接下池月手中的食盒,拉着她便进了院子,“别管了,先填饱肚子再干!”她说着又招呼其他几人一道往院中的石桌走去。
几人收拾了一上午,皆是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姑娘家的矜持,狼吞虎咽地将食盒里的馎饦吃了个干净,连醋都忘了蘸。
钱嬷嬷用袖子擦了擦嘴,“我这便去前院找艾管家,咱们可没那么大的牛劲儿拔这生锈的铁钉!明日新的牌匾就到了,动作得快些!”
“嬷嬷等等!”池月匆忙叫住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醋碗,“这不还有一碗醋,有它在这事儿好办!”
池月端着碗走到院门,轻手轻脚爬上竹梯,阿珠眼疾手快地替她扶住,抬眼瞧她将醋一点一点倒在生锈的铁钉处。
“这能管什么用?”画屏嗤之以鼻。
“有没有用待会儿你就知晓了。”池月甩了甩手上的醋,将碗递给阿珠,“瞧好了,姐姐今日给你上一课!”
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池月笑道:“阿珠,你上去试试。”
阿珠茫然不解,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麻利地爬上竹梯,她伸出手紧紧捏住钉帽,卯足了劲儿地用力一拔,却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她稳住身子,朝下面的人惊喜道:“这,这根本不消用力,轻而易举便拔下来了!”
池月见她们疑惑又惊讶,缓声解释:“道理很简单,这醋属酸性,能腐蚀铁钉的锈层,自然可轻易拔出。”
“你这丫头,哪里学来这么多好点子!”钱嬷嬷笑眯了眼,忍不住出口夸赞,连画屏都诚心诚意附和着点了点头。
几人又齐心协力揭起这块褪色的老牌匾,一声厉喝猛然从身后袭来:“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