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反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愈演愈烈。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在决策时,多了一层以前从未有过的犹豫——是否会过于依赖数据?是否忽略了潜在的、无法量化的可能性?这种对自身信念体系的质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甚至影响到了睡眠。
林清辞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需要再添一把柴,将安迪从对自身方法的怀疑,引向更具体、更无法用理性完全掌控的威胁。
机会很快到来。谭宗明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内容直指安迪的精神状态和家族遗传病史,暗示她“情绪不稳定”、“有潜在暴力倾向”,不适合担任晟煊如此重要的职位。邮件措辞阴毒,还附了几张安迪前段时间因小明事件频繁出入疗养院时,被偷拍的、角度刁钻显得她神色憔悴的照片。
这已经超出了商业竞争的底线,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心理战。
谭宗明震怒,立刻叫来了安迪和林清辞。
“查!必须把这只老鼠揪出来!”谭宗明将打印出来的邮件摔在桌上,脸色铁青。他信任安迪的能力,但这种针对个人隐私和健康的恶毒攻击,触碰了他的逆鳞。
安迪看着那些照片和文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紧抿,身体微微颤抖。这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出于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羞辱感。她的理性告诉她应该冷静处理,但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堤坝。她最深的恐惧和秘密,被人如此卑劣地公之于众(尽管目前仅限于谭宗明和林清辞)。
“安迪,”谭宗明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很过分,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安迪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处理好的,谭总。”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而且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林清辞拿起那张打印纸,仔细看着,“攻击时机选在红星项目进入关键阶段,安迪总压力最大的时候;攻击点直指安迪总最私密、最在意的事情。这不像包氏一贯的风格,他们更倾向于商业手段。”
“你的意思是?”谭宗明看向她。
“可能有第三只手在搅局。”林清辞目光锐利,“或者说,包氏内部,或者与我们有利害关系的其他方,有人用了更下作的手段。目的是扰乱安迪总的心神,拖慢晟煊的步伐。”
她的话,将安迪的注意力从纯粹的愤怒和羞辱,部分转移到了对幕后黑手的分析和追查上。这符合安迪的思维模式——用解决问题来应对压力。
“清辞说得有道理。”谭宗明点头,“安迪,这件事你先别管,集中精力在项目上。追查的事情,交给清辞和安保部门。”
安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安排,但那种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需要他人庇护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她看了一眼林清辞,眼神复杂。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林清辞的冷静分析和迅速定位关键点的能力,确实帮了她。
离开谭宗明办公室,安迪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在走廊的尽头站了一会儿,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试图用熟悉的城市景观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但那些恶毒的文字和偷拍的照片,像鬼魅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
林清辞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杯刚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安迪愣了一下,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对方的目的是让你乱。”林清辞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越乱,他们越得意。愤怒和恐惧都是他们想要的燃料。”
安迪握紧了咖啡杯,指节泛白:“我知道。”她顿了顿,带着一丝自嘲,“但我发现,‘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这是她第一次在林清辞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无力感。
“很正常。”林清辞看着窗外,“理性可以构建防御,但无法消除伤害。有些攻击,本身就是针对理性之外的领域设计的。”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安迪一直紧闭的某扇门。她一直试图用绝对的理性来武装自己,隔离一切可能的情感伤害,但这一次的攻击证明,有些伤害,是理性无法完全防御的。
“我会找出是谁。”林清辞继续说道,语气笃定,“但在那之前,你需要稳住。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别忘了,你还有小明要照顾。”
提到小明,安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是她的死穴,也是她的动力。
她猛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灼热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她转过头,看向林清辞,眼神里重新凝聚起力量,尽管那力量深处,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我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安迪重新挺直脊梁走回办公室的背影,林清辞知道,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匿名邮件如同阴影中探出的獠牙,不仅撕开了安迪的防御,也让她对自身模式的局限性有了更痛彻的领悟。
而林清辞要做的,就是顺着这獠牙来的方向,揪出那只隐藏更深的老鼠,或者……引导安迪,亲自去面对那阴影中的存在。
她回到办公室,立刻联系了“影”,将匿名邮件的来源追踪列为最高优先级。她有预感,这次的事件,与之前疗养院的异常,以及包氏内部的暗流,很可能指向同一个源头——“窃运阁”在此界更直接的干预。
棋盘上的棋子正在收紧,真正的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