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璟律师事务所的节奏快得惊人，尤其是在罗槟的团队里。林清辞作为新人，被分配到的多是些繁琐的辅助性工作：整理卷宗、核对证据清单、翻译外文法律文件，或者替资深律师们跑腿买咖啡。
她并不急躁，反而将这些琐事做得一丝不苟。她需要时间观察，观察这个律所的运作模式，观察罗槟的行事风格，更重要的是，观察戴曦以及……寻找“窃运阁”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几天下来，她对罗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他聪明、自负、追求效率，对法律条文的运用堪称艺术，但也极度注重程序和规则，不容许任何瑕疵。他对戴曦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容忍度，欣赏她的天赋，却也时常被她过于理想化的正义感弄得有些头疼。
这天下午，林清辞抱着一摞刚复印好的文件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恰好听到戴曦和罗槟在办公室里声音不大不小的争执。
“罗老师，这个案子我们不能接！科东集团那个工厂明明有污染问题，附近村民的健康都受到了影响，我们怎么能帮他们去谈判，压低价码呢？”戴曦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不认同。
“戴曦，我们是律师。”罗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们的职责是代表客户的合法利益，在法律框架内争取最优解。环保问题是环保部门的事，证据不足的健康指控，在法律上毫无意义。”
“可是事实……”
“法庭上讲的是证据，不是你以为的事实。”罗槟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情绪收起来，我要的是你对并购案反垄断条款的分析报告，不是你对社会公益的见解。”
办公室门没关严，林清辞看到戴曦咬着嘴唇，脸上满是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最终气冲冲地抱着笔记本电脑走了出来。
林清辞垂下眼，快步走开，心中却是一动。科东集团的案子……一个潜在的切入点。罗槟坚守程序正义，戴曦怀抱朴素正义，这其中的张力，正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从背景板走向前台的案子。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临近下班时，行政主管栗娜袅袅婷婷地走到实习律师公共区，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
“各位，这里有一个紧急的、相对简单的民事纠纷案，客户指定要我们权璟处理，但标的额不大，哪位实习律师有兴趣独立跟进一下？算是练手。”栗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媚动听，但眼神扫过众人，带着审视。
几个实习律师面面相觑，既有跃跃欲试，也有些犹豫。独立接案意味着机会，但也意味着风险，尤其是在权璟这样的地方，搞砸了后果严重。
林清辞几乎没有犹豫，她举起手，声音清晰而平稳：“栗娜姐，我想试试。”
栗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职业微笑：“好，林清辞是吧？资料在这里。”她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林清辞，“客户是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被告侵犯了知名品牌‘梵悦’的着作权。对方来势汹汹，发了律师函要求高额赔偿和公开道歉。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帮客户降低损失，最好能达成和解。”
“明白了，谢谢栗娜姐。”林清辞接过文件夹，面色平静。
等其他人都散去，栗娜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对方委托的律所，是‘龙柯’。”
林清辞翻阅资料的手指微微一顿。龙柯律师事务所，权璟的老对手，同样实力雄厚。一个看似简单的小案子，牵扯到龙柯，就显得不那么简单了。是巧合，还是……？
她不动声色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临时工位，林清辞迅速浏览起案件资料。
她的客户，“晨曦设计工作室”，是一个由几个年轻人组成的小团队，为一家本地咖啡馆设计了一套视觉形象系统，包括Logo、菜单和店内装饰画。而国际知名家居服饰品牌“梵悦”声称，咖啡馆菜单上一个手绘的、略带复古感的花卉图案，与他们品牌某一季经典印花的核心元素“实质性相似”，构成着作权侵权。
从表面证据看，“晨曦设计”确实处于极度不利的位置。对方是国际大牌，拥有完善的版权登记和强大的律师团队。而“晨曦设计”提供的设计草图和时间线，证明其独立创作的证据链并不完美。按照常规思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确实是争取一个相对较低的和解金额。
但林清辞关注的，却是资料中一张不起眼的、作为背景信息提供的“梵悦”那款经典印花的早期宣传图。图片角落显示，该印花的设计灵感，来源于一幅二十世纪初不知名画家的版画作品，该画作版权保护期已过。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脑中开始成形。这不仅仅是一个侵权纠纷，更是一个关于“原创”定义、关于大公司利用版权壁垒打压小创作体的故事。如果操作得当，这盆脏水，或许能泼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没有急于联系客户，而是首先利用律所的内部数据库和权限，开始深度检索“梵悦”品牌过往所有的着作权诉讼案例，以及那幅作为灵感来源的版画作品的详细资料。
几个小时过去，窗外华灯初上，办公区的人渐渐走空。林清辞依然坐在电脑前，屏幕冷光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她梳理出了一条线索：“梵悦”似乎有一种模式，会针对一些使用了某些公共领域古典元素进行再创作的小型设计团队发起类似的侵权诉讼，很多小团队无力承担诉讼成本，往往选择息事宁人，支付和解金。
这并非个例。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晨曦设计”负责人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的年轻男性。
“您好，这里是权璟律师事务所的林清辞律师，负责贵工作室与‘梵悦’的着作权纠纷案。”
“权璟的律师？”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惶恐，“我们……我们只是个小工作室，没想到会惊动权璟……”
“请不要紧张，”林清辞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我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案件资料。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在设计那个花卉图案时，具体的灵感来源和参考过程，越详细越好。”
对方虽然疑惑，但还是尽力回忆并描述起来，提到他们参考了一些老旧植物图鉴、复古壁纸图案，甚至提到了一个本地的、即将拆迁的老式花卉市场，他们在那里拍了很多照片。
“老式花卉市场？”林清辞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点。
“是的，那个市场很有年代感，里面有些铁艺招牌和瓷砖上的花纹，我们都觉得特别有味道……”
通话结束后，林清辞的嘴角微微勾起。她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第二天，她没有像常规那样准备和解方案，而是向栗娜申请了外出调查。她要去那个老花卉市场，还要去图书馆和档案馆，调阅那些古老的植物图鉴和可能存在的、与“梵悦”灵感来源那幅版画同时期的其他类似作品。
她知道，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在讲究效率和结果的权璟可能会引起非议。但她要的，不是快速和解，而是要利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案子，在罗槟和戴曦，乃至整个权璟面前，投下一颗石子，看看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当她抱着一叠从旧书市场和老档案馆复印来的、散发着陈旧纸张气味的资料回到律所时，正好在电梯口遇到了准备外出的罗槟和戴曦。
罗槟的目光扫过她怀中那堆与高科技律所格格不入的旧资料，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说什么。
戴曦却好奇地问：“林律师，你这是……？”
林清辞露出一个略带疲惫但眼神明亮的笑容：“是关于那个设计工作室的侵权案。我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戴曦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而罗槟已经迈步走进了电梯，只留下一句淡漠的提醒：“实习律师，注意你的时间成本和案件价值。”
电梯门缓缓关上。
林清辞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价值？她要做的事，其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她要撼动的，是某些被奉为圭臬的“规则”。
而她手中的这些旧纸片，或许就是第一块撬动天平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