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眼的白色队伍,押送着艾莉和老菲兹,穿行在协律城洁净得令人窒息的道路上。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如同精确校准的节拍器,与周围那些虽然优雅却略显刻板的市民形成了更加鲜明的对比。市民们看到秩序之眼的队伍,纷纷停下脚步,垂下眼帘,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表情,直到队伍远去,才恢复那程序化的活动。
艾莉的心跳如同失控的发条,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恐惧攥紧了她的喉咙,老菲兹关于“失谐共振”和历史崩毁的警告,以及秩序之眼那“消除变量”的冰冷宣言,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让齿轮运转得更顺畅一些,为什么就触犯了如此严重的禁忌?
队伍没有走向任何她所知的法律机构或监狱,而是径直来到了城市中心,那座最为宏伟、通体由象牙白石材构筑、顶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缓慢旋转的黄金齿轮雕塑的建筑——“谐律大殿”。
大殿守卫看到秩序之眼,无声地行礼,开启了侧面一扇毫不起眼、却散发着沉重能量波动的暗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旋转的阶梯,墙壁是冰冷的暗色金属,取代了外面世界的柔和光线与琉璃装饰,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导能符文提供着照明。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干燥,那股紫罗兰香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臭氧和低温金属的混合气味。这里的感觉,与外面那个精致、和谐的世界截然不同,充满了压抑与隔离。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记、浑然一体的金属大门。秩序之眼首领将手掌按在门上一个凹槽处,幽蓝的光芒扫过,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艾莉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就是“静滞之间”。
空间极其广阔,穹顶高悬,隐没在幽蓝的微光中。整个空间被划分成无数个整齐排列的、由透明能量力场隔绝的独立“隔间”。每一个隔间里,都“存放”着东西——
有些是结构异常复杂、但明显出现了扭曲、断裂或异常能量逸散的机械造物残骸;
有些是散发着不稳定能量光芒、颜色诡异的晶体或液体;
甚至……还有一些是生物!
艾莉看到了被固定在透明力场中的、长着不对称翅膀的鸟类,其羽毛颜色在不断混乱地变幻;看到了某种植物,它的藤蔓如同失控的蛇群般疯狂舞动,抽打着力场内壁;她还看到了几个……人?
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有的眼神狂乱,在力场中无声地嘶吼、撞击;有的则表情麻木,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还有的则保持着某种怪异的、凝固的姿态,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这些,无论是物还是人,都散发着一种与协律城“绝对和谐”格格不入的、混乱的、或者说……“失谐”的气息。
“这里……是什么地方?”艾莉的声音带着颤抖。
“‘静滞之间’,”秩序之眼首领那冰冷的合成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不带任何感情,“是存放所有‘错误’,所有‘意外’,所有可能破坏‘永恒和谐’之‘变量’的档案馆。它们在这里被观察,被分析,直至被理解,然后……归档。”
“归档?”艾莉感到一股寒意。
“即,剥离其活性,抹除其不确定性,使其成为无害的、静态的‘数据’。”首领指向远处一片区域,那里陈列着许多如同水晶雕塑般完美、却毫无生气的物品和生物标本,“那,就是‘归档’后的状态。”
艾莉浑身冰凉。她终于明白,“消除”并非简单的销毁,而是某种更加彻底、更加可怕的……精神与存在的格式化!
她和老菲兹被分别带向两个空的隔间。能量力场在她身后闭合,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隔间内只有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墙壁上布满了细小的探针和传感器。
“开始深度扫描与认知分析。”秩序之眼首领命令道。墙壁上的探针开始发出微光,对准了艾莉。
艾莉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侵入她的脑海,试图翻阅她的记忆,剖析她的思维模式,寻找那个导致“超谐”的“错误”念头是如何产生的。恐惧和抵抗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两个谁也没有察觉的“意识”,如同无形的微风,早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错误的档案馆”。
林枫和苏婉晴的神念,轻松地绕过了这里所有的能量监测和物理防御。对他们而言,这些基于“绝对秩序”构建的防护,充满了可供利用的、因过于追求对称和稳定而产生的“逻辑缝隙”。
“原来如此。”林枫的“目光”扫过整个静滞之间,瞬间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极致的秩序,必然伴随着对“混沌”的极端恐惧与排斥。这个静滞之间,就是这种恐惧的具象化体现。
“那个女孩快支撑不住了。”苏婉晴的感知集中在艾莉的隔间。艾莉的精神在秩序之眼的扫描下,如同风中残烛,她那点宝贵的“灵感火花”即将被当作病毒剥离、格式化。
“是时候给这个过于‘安静’的档案馆,增加一点小小的‘杂音’了。”林枫的意念中带着一丝冷冽。
他没有去直接攻击秩序之眼或破坏设备,那太粗暴,也容易暴露。
他的神念,如同最顶级的黑客,直接侵入了“静滞之间”的核心控制系统——那是一个由无数齿轮和光流构成的、复杂到极致的“思维核心”。
林枫没有破坏它,而是做了一件更“恶劣”的事情。
他向着那个绝对理性、绝对秩序的“思维核心”,输入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却蕴含着无限“不确定性”的……数学悖论。
一个关于“无限精确与无限不精确共存”的,源自更高维度数学领域的……认知炸弹。
下一刻——
整个静滞之间,所有正在运转的监测仪器,所有稳定输出的能量力场,所有规律闪烁的指示灯……
同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所有秩序之眼成员灵魂战栗的——
“咔哒……”
那不是故障的声音,那是……逻辑卡壳的声音。
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原本稳定关押着疯狂鸟类的能量力场,颜色开始毫无规律地闪烁;
一台正在分析某种不稳定晶体的光谱仪,其显示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倒流、乱码;
甚至远处那片“归档”区,一个原本如同水晶雕塑般完美的标本,其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毛刺般的能量涟漪……
绝对的秩序,被投入了一颗悖论的石子。
整个静滞之间,这个致力于消除所有变量的地方,自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失谐的……变量。
秩序之眼首领那万年不变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
“警报!核心逻辑受到未知干扰!静滞协议失效!重复,静滞协议失效!”
混乱,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这座“错误”的圣殿中,悄然蔓延。
而始作俑者林枫与苏婉晴,则如同置身事外的观众,静静地观察着这因他们而起的变化。解救艾莉的方法,或许并不需要强行破开那扇门。当整个监狱开始自己晃动时,牢笼,也就不再是牢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