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黑色油污水如同黏稠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李火旺的每一寸皮肤,渗入他被金属刮擦出的伤口,带来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剧痛和麻木的灼烧感。那浓郁的金属甜腻味顽固地盘踞在他的喉管和鼻腔,仿佛要把他的内脏也镀上一层锈蚀。
他趴在浅滩上,剧烈地呕吐,吐出的却大多是酸水,那黑色的油污似乎已与他融为一体。
短暂的脱离危险并未带来任何慰藉。那巨大漩涡漏斗口边缘,无数被镶嵌、填充的肿胀尸体,它们空洞死寂的眼神,尤其是最后那具似乎“转动”了眼珠的巨尸,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脑海里。
这地方……不仅处理无机物和能量残渣,连“尸体”本身,也是其运转的一部分?是缓冲材料?是润滑剂?还是……某种更难以言喻的、维持这庞大“铁脏”运行的“基础耗材”?
【……个体活性检测中……“归档”进程因未知干扰中断……重新连接中……滋滋……环境信息更新:区域 7-Gamma,“废弃润滑渠”……低优先级清理范围……】
脑内的杂音断断续续,似乎也受到了此地环境的影响,变得更加僵直、刻板,但总算提供了一丝信息。
“归档”……这个词再次出现。结合之前的“现实稳定场”,李火旺产生了一种冰寒彻骨的领悟:这个庞大的机械地狱,其目的或许并非单纯的毁灭,而是某种……“整理”?将一切不合规的、异常的存在,无论是物体、能量还是生命,都以这种极端粗暴的方式“归档”到它冰冷的体系之内,成为维持这铁脏运行的养分或零件!
那他呢?他会被“归档”成什么?一块嵌在齿轮间的肉锈?一滩流淌在管道里的生物润滑剂?
恐惧催生出强烈的求生欲。他必须离开这条散发着不祥气味的油渠!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但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条邪腿依旧死沉,仅存的完好肢体也在冰冷和撞击中变得麻木。他只能匍匐着,用指甲抠进粗糙的、混合着金属碎屑和油污的地面,一点点向着远离水道的方向挪动。
四周是更加混乱的景象。巨大的、半埋入岩层和油污中的金属基座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锈迹斑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黑色油垢,踩上去软腻而恶心。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机油和金属粉末,更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地面的草木腐败气息**?
这气息与眼前绝对的机械地狱格格不入,却让李火旺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是“正常”世界的气息,是生命的气息,尽管是腐败的。它提示着他,这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或许存在着某种……“缝隙”?
他循着那微弱到几乎幻觉的气息源头艰难爬去,最终停在了一面巨大的、布满粗大铆钉的金属壁前。气息似乎就是从金属壁与粗糙岩石洞壁的接缝处渗透出来的。
而在这接缝旁,他看到了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那不是壁画,而是……**刻痕**。
用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深深镌刻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的、密密麻麻的、层层叠叠的刻痕!
这些刻痕大多杂乱无章,充满了绝望的疯狂:无意义的划痕、扭曲的面孔、反复刻画的同一个诡异符号。但其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能够辨认的、来自不同时代的文字片段,有些甚至是他那个世界的文字!
“███ 历十七年……陷此铁狱……”
“跑!不要信齿轮的转动!”
“它们在把我们‘种’进去!”
“檀香味……是陷阱……”
“眼睛!小心转动的眼睛!”
“救命……谁能……”
“吾乃巡天……啊——!”
“血肉苦弱……然钢铁……更恶……”
“坐标……错误……”
“归档日……到了……”
这些破碎的、来自不同时代的绝望呐喊,被永久地刻印在这冰冷的金属上,如同墓志铭,诉说着无数误入或被困于此地的“前辈”们的最终命运。他们同样经历了恐惧、挣扎,最终被这铁脏吞噬、“归档”。
李火旺的手指颤抖地抚摸过那些刻痕,冰冷的触感却带着灼烧灵魂的热度。他能感受到那些刻下这些字迹时的极致绝望和不甘。
那微弱的草木腐败气息,就是从这些刻痕的缝隙中透出的?是这些死者不甘的怨念,穿透了金属,连接了外界?还是……这铁脏本身,就需要偶尔“换气”?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非机械运转声的异响,从他侧后方一堆废弃的、沾满黑色油垢的金属零件后传来。
李火旺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五指下意识地抠进地面,准备拼死一搏。
黑暗中,那堆零件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不足半人高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强烈畏惧地,从零件后面探了出来。
那不是机械造物!
那是一个……**活物**!
它的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长期不见阳光的灰白色,表面布满了一道道漆黑的、仿佛渗入了油污的皱纹。它的脑袋很大,身子瘦小佝偻,四肢细得如同柴棒。它身上**胡乱地裹着几块用某种韧性极强的黑色管线皮缝制成的“衣物”**,勉强遮体。
最令人瞩目的是它的眼睛——**一双比例大得惊人的、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的眼睛**。那眼睛没有眼白,完全是纯粹的、幽深的黑色,此刻正倒映着远处机械运转的微弱光芒,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看到同类般的**好奇**?
它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边缘磨得锋利的、不知从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金属碎片,如同握着一把短剑,对准了李火旺,瘦小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
李火旺愣住了。
活人?或者说……**幸存者**?在这绝对的机械地狱里,竟然还有活人存在?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那“小人”见李火旺没有立刻攻击,胆子似乎稍微大了一点点。它黑色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李火旺身上破损的道袍,扫过他那条诡异僵硬的邪腿,最后停留在他那双同样充满惊愕和警惕的眼睛上。
它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干涩、沙哑,仿佛几百年未曾与人交流过的、扭曲变调的声音。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轰鸣声淹没,但李火旺听清了。
那似乎是……**某个地区的古语方言**,音调古怪,但勉强能辨出意思:
“你…………**新来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