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示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裹挟着九天之怒,轰然劈入河阳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那份力透纸背的措辞——“性质极其恶劣”、“一查到底”、“依法严惩”、“绝不姑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省专案组组长赵刚和河阳市纪委书记杨明的心上。
傍晚,“河阳特大恶性案件暨腐败窝案”联合专案组组长赵刚已经赶到医院。
病房内,惨白的灯光下,郑开叶额角的纱布被新渗出的鲜血染得更深,仿佛一枚沉默燃烧的印记。
左眼的肿胀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眼神却淬炼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冰冷,如同雪原上磨亮的刀锋。那份批示就摊在他盖着白色薄被的膝头,纸张仿佛有千钧重。
“赵书记,杨书记,”郑开叶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领导的批示是军令状,更是催征鼓,河阳的盖子,到了彻底掀开的时候了。”
他目光扫过病床边肃立的赵刚、杨明、周强,以及专案组的几位核心骨干,“车祸这条线,是撕开黑幕最直接的刀口!王铁柱,必须撬开他的嘴!他的资金链、通讯网、社会关系,给我一寸一寸筛!特别是那笔五十万的买命钱,源头必须揪出来!这绝不只是王天佑残余势力的垂死挣扎!”
赵刚面色沉凝如铁,重重点头。
“开叶同志放心,专案组已成立突击审讯小组,由省厅刑侦总队的审讯专家牵头,配合经侦对王铁柱及其关联账户进行彻查。省国安厅的技术力量也已介入,重点回溯事故前后王铁柱所有的通讯轨迹和网络活动。”
杨明紧接着补充,语速飞快。
“市长,我们同步在深挖张鼎供词中提到的‘吴书记秘书’这条线,初步查证,此人名叫钱伟,是吴均己多年的心腹大秘,就在车祸发生前两小时,他名下位于新城区的公寓,有异常访客记录,监控正在恢复,同时,张鼎提到的几个关键中间人,我们已实施严密监控,随时准备收网!”
“好!”郑开叶眼中寒芒一闪,“动作要快!打蛇要打七寸!钱伟这条线,盯死了!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另外,”他看向周强,“周局,肇事车辆的归属公司‘顺达货运’,背景查得怎么样?”
周强立刻上前一步。
“顺达货运表面是个体挂靠的小公司,实际控制人叫孙彪,是河阳本地一个老混混,早年靠强揽土方工程起家,身上背有伤害案底。此人社会关系复杂,与本地一些涉黑团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关键的是,”
周强顿了顿,声音压低。
“我们查到,孙彪名下有一家空壳建材公司,近三年来,承接了多个由市委办钱伟直接经手、或由市府前任市长王天佑批示的政府小型工程维修项目,虽然项目金额不大,但频率异常高。”
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正试图将车祸现场的血腥、王天佑的腐败、吴均己的秘书,乃至河阳阴影里的“江湖”势力,隐隐串联起来,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郑开叶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仪器低微的滴答声。
“查!”郑开叶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如同冰棱碎裂,“孙彪,立刻控制!钱伟,严密监控,暂时不要动,放长线!所有与‘顺达货运’、孙彪、钱伟有关的工程账目、资金流水,全部封存审计!我要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
会议结束,专案组成员脚步匆匆地离开病房,如同投入战场的士兵,病房门轻轻合上,将外面世界的风暴暂时隔绝,一直强撑着的郑开叶,身体猛地晃了一下,额角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开叶!”
一直守在角落、强忍心痛与焦虑的林姿惊呼一声,几乎是扑到床边,用自己温软的身体支撑住丈夫摇摇欲坠的身躯。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他,一手小心避开他头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毛巾,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擦拭他脸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血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别硬撑了,躺下歇会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郑开叶的手臂上,滚烫。
郑开叶靠在妻子温软的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雅馨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丝缝隙。
“飞哥…怎么样了?”
他声音嘶哑,几乎微不可闻,带着深切的担忧。
林姿强忍着泪意,声音哽咽。
“我刚和那边主治医生通过电话…鸿飞哥还在手术室抢救,…手术应该快做完了,但伤得太重,颅内有血肿,肺部也有挫裂伤…医生说,手术完成后就看…就看鸿飞哥的意志力了…”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郑开叶的颈窝,肩膀无声地耸动。
郑开叶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楚瞬间压过了身体的伤痛,梁鸿飞,他最信任的战友、兄长般的搭档,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与死神搏斗。
还有陈默,那个年轻精干的秘书,至今昏迷不醒,刘强…殉职…这一切,都是冲着他郑开叶来的!一股混合着滔天愤怒与刻骨自责的烈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
他反手更用力地握紧林姿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们会挺过来的…必须挺过来…”
他像是在对林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更像是对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发出的战书,“这笔血债…我郑开叶…记下了!”